小红在心里轻叹,家姑要一脚踩踏在她娘家的头上去拿这个彩,就由着她好了。
麦母又探头进睡房去,耀华到底买了一张简简单单的双人床,另加一张书桌与化妆桌两用的小台,一张小圆凳子。入墙柜根本是房子附设的,不再加工。
麦母说:
“有没有找人来看过风水,摆床摆得不对.就不能丁财两旺。你们大概不晓得这门学问了?”
小红在厨房里听见,差点大笑。那小小睡房,只能仅容一张双人床,怎么还能随意放左摆右,来来去去只得现今这个位置算是妥贴的了。
到那客房,门一开,麦母的眼睛就发亮的瞪着那套簇新的电视音响器材。说:
“难怪我刚才一进门来,小红就赶紧伸手关掉这房子的门。”
小红在厨房内听到家姑这么说,慌忙走出来,站在走廊上解释:
“女乃女乃,不过是为了要把客饭厅的冷气机开了,好让我们吃饭时凉快一点,那部冷气机是上手业主留下来的,马力小,如果还要把其他房门敞开了,更不够凉快了。”
“啊,是这样的。”麦母提高声浪说:“耀华。是你妈说错了话,怪错了人,害你老婆要长篇大论解释一番,真对不起。”
小红登时双眼湿热,走回厨房去不是,留在走廊内又不是。怕没有比现今更难为情的光景了。
耀华站在一旁,终于开口说话:
“这房子里的全是小红上司送她的结婚礼物。”
麦母扬一扬眉道:
“是吗?我还以为是嫁妆?价值不菲呢,小红的上司是个男的还是女的?”
小红这下子忍无可忍了,答:
“女乃女乃你这句话是甚么意思?”
话才出了口,火山就乘机爆发了。
麦母根本连眼都不看媳妇,回转头就对儿子说:
“初归新抱、落地孩儿,怎么容得了这等人在我跟前放肆!耀华,谁一手带大你和你妹妹的,母兼父职,眠干睡湿,你最清楚没有了。”
稍一回气,麦母继续说话:
“我这个做母亲的,可有权说自己亲生儿子几句。所谓无功不受禄,要是你老婆娘家有个闲钱,贴补女儿女婿,让你们生活得好一点、舒适一点、豪华一点,那还说得过去。受不相干的外姓人过重的恩惠,管对方是男是女,也不是甚么光彩事,享用不起的就别享用了,虚荣些甚么?
“再说,教你岳家人来到一看,白白认为你沾了妻子的光,又岂是好事?人情是素来凉薄的,没有人会记得你把血汗钱拿出来又兴家又创业,只会以为你闲坐着的享受全靠裙带尊荣。别说我做母亲的不言之在先?”
耀华默默半垂着头,没有造声。
小红看丈夫这么一副驯服的样子,心上更气,于是答:
“女乃女乃,家庭是我和耀华两个人携手共创的,请别分彼此。他拿积蓄出来买这单位,我也一样。房子还是在我公司的员工居者有其屋福利计划下承受着低息长年期特惠的。”
“这么说,你在暗示我这个做娘的离间你们夫妻感情与关系了,是不是?”
“话可是你自己说的,别强我承认这个罪名。”
小红不顾一切的辩驳。
“好,都是我的错、我的不是、我的多心,要不要我向你斟茶道歉了?”
“你们别这样吵下去了成不成?”麦耀华一声咆哮,压止了两个女人的火拼场面,“好端端的撩是斗非,叫人怎么说了?”
小红红着眼,急步走回厨房去,门一关上,整整哭了个多钟头。家姑是甚么时候走的,丈夫又是甚么时候已经倒在床上睡去?小红都不知道。她自厨房跑回睡房时,只见耀华闭上眼睛,心上的怨愤之气,又再涌上心头。
她伸手摇撼着丈夫说:
“起来,你这就睡了?”
耀华睁开眼睛,望住妻子。
“我无法忍受你妈的无理取闹。”
耀华再闭上眼睛答:
“你根本与她不同住,偶然见一次半次面,有甚么叫忍受不忍受的。”
这个答案真叫人失望,也教人心寒。
小红立即嚷:
“麦耀华,你别睡,我们得好好的讲清楚这件事。”
“这件甚么事?”
“我和你母亲的关系不能再这样子下去,我受委屈还不够多了,连你也不明不白,只一味以为我应份哑忍,太岂有此理。”
耀华坐起身来,说:
“那你要我怎么样,她是我母亲,你是我妻子。关系怎么改变?你要我抛妻还是弃母,嘿!”
麦耀华居然冷笑,又再重新睡在床上,干脆把面孔朝里,不再理会小红。
忽然之间,小红醒悟了。
原来男女的激情之后,就是这么一回事。
所有的甜言蜜语,不是灰飞烟灭。
所有的海誓山盟,都非悔约。
生活与人情是滔天巨浪,淋熄了激情所引致狂燃的心焰,同时,也冲刷着三生石上坚固的盟约,使之黯然褪色,只留痕迹。
如果丈夫有一颗已变的情心,还可以干净利落的设法扭转乾坤,或者再回头也不要他算了。
可是,现在的情况并非如此。它只不过是要迫令小红自一个痴迷的美梦转醒,接受现实,适应人生。
而这过程,竞是痛苦得只能意会,而不便言传。
麦耀华依然是日出而作,日入而息。他赚回的一份收入,安安稳稳的放到妻子的手上。他认为这已经尽了义务。于是安心等候享用他的权利。
而其中最大的权利就是小红要勉力做一个百忍成金的好妻子,所有人情事理,如何纠缠、如何化解,如何结怨、如何妥协,做丈夫的不要再管再理。这些芝麻绿豆的事,太鲁苏、太琐碎、太婆妈,都不应该是男人大丈夫所关注的。更遑论着手处置。
作为女人,或更具体一点说,作为妻子,就有天生的责任去哑忍,或排解这一切的生活纷扰和人情瓜葛。
小红在蓦然发觉了这重重的人际关系与义务之时.吓得哭过闹过,以致于猝然憔悴。
婚后的冯逸红被所有的富恒企业同事认为是沉静了,少掉活泼。却增添成熟,都说是由少女晋身而变为少妇的当然表现。
小红心内叹息,怕是所有无忧无虑,浸沉在激情一段日子之后的男女,蓦然回复普通人的生活,继续人生的另一个成长阶段时的一份无奈而已。对于上司乐秋心,小红更不便把难题与苦处相告。
除了身份地位仍有悬殊之外,小红都不知从何说起,这是最凄凉的地方。
有甚么具体的,最重的祸事临头,仍可奔走相告,逐门逐户向亲友乞求怜悯。这些婆媳父女夫妻之间的争执,在天地之间、于风云起伏的大都会内,算甚么事?
况且,小红心里想,自己不会是一个奇特怪异的例外,换言之,乐秋心也必会遭遇到类同的情况,她只静静地等待那心照不宣,甚而是无言相对唯有泪千行的一日来临,更切实际了。
的确,小红的估计正确,谁在世界上会成例外?
不,都一样。
激情三百日之后,接踵而至的难题多如恒河沙数。
乐秋心自从英嘉成提出过好不好等一两年再结婚之后,她的心冷却了。再没有主动的提起婚事。
对于同居之后的英嘉成,出现了前所未有的冷淡。
使乐秋心更寒心的是,英嘉成对彼此之间的感情低潮,似乎没有特别的介怀。
或者是公事烦心。
这是唯一的能令乐秋心替英嘉成解释,而让自己宽慰的理由。
乐秋心在毫无选择下只得相信。
事实摆在目前,徐永禄在富恒企业内已日渐得宠,差不多已是上下皆知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