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嘉成很怕很怕这种已然背叛了乐秋心的感觉。
这种感觉其实并不新鲜。
就在不久之前,当他跟乐秋心走在一起之后,第一夜回到姜宝缘身边,躺下,面对妻子那一脸平和无躁的表情,自咎就油然而生,一直咀嚼着他的心。
那种难过,驱使他终于把心一横,干脆迅速堕入爱河,以乐秋心的浓情蜜意抚慰他那负咎畏怯的心。
不,千万不要再来一次。英嘉成在心里轻喊。
他突然捉住乐秋心的手,送到嘴边,吻着,说了一声:
“秋心,我爱你!”
乐秋心的笑容美得像含苞待放的玫瑰,惹人要采摘下来,握在手上,肆意拥有和欣赏。
“真的,秋心,请相信我爱你。”
英嘉成重复又重复地以这些话肯定内心的感受。
乐秋心呢,没法看到感情背后的千疮百孔,她才会笑得如此毫无保留。乐秋心乘机问英嘉成:“我们甚么时候结婚了?姜宝缘已答应把离婚手续早早办妥了吧?”
英嘉成答:
“让我跟方律师联络,看他如何说吧!”
英嘉成的电话接到替他办理离婚手续的方律师写字楼,对方说:“英先生,说句老实话,我很久没有办过这么顺利的离婚案了,英太太的要求全部在法律保障的权益范围内。换言之,她没有多要一分一钱,她所提出的都是她应得的。你们可以随时签署离婚书,让我代你们向法庭申请,快的话,3个月你就可以回复自由身了。”
英嘉成有点茫然,不辨悲喜,问:
“既是双方同意,法庭还要审核些甚么文件才肯批准离婚呢?”
“都是循例式手续而已。其实法律不外人情,总希望结了婚有转圆余地,或者有些人会在这最后关头有突破。平日打生打死,到了决定分离时,就会是情难舍也未可料。”
无心的一句话竟说到英嘉成的心上去,他急急挂断了线。
乐秋心收到英嘉成的消息,立即蠢蠢欲动,对英嘉成说:“那我们正好利用这个空隙时间准备婚礼,好不好?”英嘉成突然觉得被对方催得紧了一点点,显了些微不悦,并没有造声。乐秋心再问。“怎么样?嘉成,好不好?”“没有甚么不好?只不过,米已成饭,用得着那么喉急吗?”英嘉成想了想,又画蛇添足地解释:“有些男人丧偶,总要等过一两年才再成亲。”
这个比喻是用得太差了。
乐秋心一听,立即变了面色。
“你是认真的?”
“你指甚么?”
“我们等一两年才结婚?”
“根本上,我们现今的情况跟结婚有甚分别?”
“英先生,太有分别了。”
也许因为乐秋心的神态带三分轻蔑七分霸道,使英嘉成微微反感,更乘机发脾气说:
“你且说来听听!”
乐秋心正打算分辩,忽然觉得胸口的一阵翳闷,直往上冲,堵住了自己微张的嘴。
为甚么要她巴巴的解释呢?事件太明显了,配偶去世,剩下来的一个伤心哀怨,以致于不能收拾起受创的心情,再觅爱侣,是顺理成章的。即使伴侣死前,已经另有他欢,还有道义上的责任,要做一些门面功夫。红白两事总不至于在同一个月内双双临门,如此的惹人笑柄。
可是,英嘉成现今的现况怎么可以同日而语?姜宝缘尚在人间,死去的只是他俩的夫妻情份。取而代之的是乐秋心这个人、这份爱恋,完全是众所周知的一回书,还有甚么好遮掩、好隐瞒、好惺惺作态、好故弄玄虚的?
全世界的人都已经知道他俩的恋情,明知离婚成了定局,却突然要她乐秋心守望过两年才得嫁进英家去,颜面何存?成什么话了?英嘉成没有理由忸怩作态,除非他旧情未了,或死灰复燃。二者对乐秋心而言,都是绝顶的刺激。彼此都是聪明敏感的人,何须叨叨唠唠的争辩不休?乐秋心的心一下子灰起来,也就不讲话,站起来走回房里去。英嘉成更觉得不是味道。要跟进去吗?老不是味道。
从前跟姜宝缘吵架,他英嘉成依然大摇大摆的把自己抛在床上,就睡去。说到底是英家的床、英家的地方。
现在呢,不受乐秋心欢迎,仍跟进她的房,是太失面子与身份了吧。
怎么会沦落到如今这个田地呢?这一次怎么好呢?就这样冲动地跑到街上去,又如何?有家已经归不得,跑回去那已经过了户的房子,怕不笑弯了姜宝缘的腰?去叩母亲的门吗?只怕丢尽孩子与母亲上下两代之现眼?难道就去开间酒店的房借宿不成?一种无人相伴的凄苦袭上心头,从未试过像如今般觉得自己飘泊与可怜。
英嘉成一挺胸,站起来,忽然有种冲出重围的冲动,直奔进乐秋心的睡房去,叫嚷:
“好、好,这就立即要你,你无话可说,无冤可诉了吧!”
说罢,整个人跳上床,牢牢地抱紧了正在啜泣的乐秋心。
一场悲情折子戏,就如此这般,草率地收场,落得一个啼笑皆非的结果。
其实,午夜梦回,乐秋心仍有她的担扰与怅惘。
今日,她才蓦然发觉,自己付出的一份情爱,未必全无暇疵。
纯情之后出现激情,激情的火花迷人炫目,动魄惊心,然,之后呢?火花不同于火炬,未必会一直光亮的燃烧下去。到了一个极限,就会熄灭。
天!太恐怖了,乐秋心不敢再想下去。
至于英嘉成,他暗地里深深叹息,觉得做人难,做男人更难。
这真的不是笑话,人人都以为女人难做人,唯是如此,才显得男人更难做人。
成箩的责任,上至精忠报国,下至养妻活儿,都放到男人的肩膊上去。
开始偶然有那一个女人把这属于男人的责任与份内事分担了,不得了,差不多要申请建立牌坊以示功勋。
有功有劳之后,男人要得回一点情与欲上的自由,又是几千几顶大帽子扣下来,甚么用情不专、朝秦暮楚、忘情弃爱、人欲横流等等,泰山压顶地直压得男人头昏脑胀。
人们总是忘记有些事情男人是不能单独一人去完成的。
相恋就是一例。
廉政公署尚且重复又重复地告诉市民,行贿与受贿者同罪。
那又何解事必要以为男人是祸之源,罪之殃?
像他,英嘉成,只不过为了摆月兑较沉闷婚姻,让自己剩下来的下半生人好过,他就要付出很多很多,到头来,夹在两个女人之间,像是猪八戒照镜子,总之不是人。外行人还以为他不知多舒服,女人于他,予取予携,呼之即来,挥之则去。事实上呢,夜阑人静,他就给自己的两个女人烦得辗转难眠。
怎么能把心一横,从此以后,天涯海角去远,不顾家国之事,做个无知无欲的浪人还好。英嘉成想,难怪有些家资富裕,妻妾满堂的男人,也会有一日,一声不响地出家,其来有自。女人能给男人带来的烦恼比她所能为他带来的喜悦相差不远,甚而有过之而无不及。清晨,两人照样起床,道早安、亲吻、微笑、共进早餐,一齐开车上班。
外表仍是亲亲热热的,确是没有瑕疵。实情呢,各自把伤心与感慨收起来罢了。
激情以后的第一盏红灯,已然亮起。
第五章
乐秋心说到底是个成熟人,江湖道行相当,一切喜怒哀乐,都不大形于色,等闲之辈不容易看得出来。跟冯逸红比较,后者的表演是差得多了。
这几天,小红一直是没精打采的,就只为跟未婚未麦耀华吵了嘴的缘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