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实际上,最有利的还是承办上市的富恒集团,集资的数目越大,他们能收受的佣金越高,同一单生意,同一番功夫,当然是收多一点好过收少一点。你永禄的建议似乎是顺理成章,甚至无懈可击。
然,英嘉成有保留。他在会议席上作了最后裁决:
“是否向茂荣建议,要把中、港、台三地的生意与资产一齐拿出来押阵,且稍缓,让我考虑清楚,自作定论。”
徐永禄问:“成哥的意思是甚么呢?”“或者分开来办对茂荣更有利。单是他们在港的厂房物业与营业成绩,己足够支撑大局。把中、台两地的资产稍缓,再进注入母公司,会使茂荣在上市后不断有好消息传出,再行集资也会顺利。”会议上各人都没有多说,毕竟英嘉成是主理商人银行业务的头头,他的决定只有集团主席才可以否决。为了这件事,英嘉成心内好像生了一块铅似的,他认为徐永禄的建议跟自己的打算有抵触,会是一场不能避免、可大可小的战役。
当然,最好是跟徐永禄同声同气,同一阵线。可是,英嘉成无从向自己的良心交代,因为以他的专业知识眼光看,是的确把资产分成三份,分别或分期上市,对茂荣有利得多。或者,这份对茂荣的着想与袒护,渊源于私人感情,总括来说,他有一点点的以私害公,令英嘉成焦虑。
另一方面,直至目前为止,他还是徐永禄的上司,凭甚么要向他屈服,买他甚么帐?单是有这个念头,已教人折损了英气。
英嘉成是深深不忿的。
他心里想:今日决非吾日。
茂荣上市一事的为难还悬疑未决,又来了另一个私人疑惑。
大清早回到办公室去,英嘉成就收到姜宝缘代表律师送来的支票及文件,姜宝缘把他们共同拥有的住宅买起来。
如此的火速、果敢、誓无反顾的行事,代表甚么?
英嘉成忽然想,会不会姜宝缘已另有新欢。
一个女人,手无寸铁,只靠着那个英太太的身份度日,如何会一下子爽快痛快如斯?不都是一哭二闹三上吊的,纠缠不休,弄得筋疲力尽而后己。
姜宝缘竟是个例外?
不会吧?除非她背后支撑有人。
这个念头,使英嘉成呆望着桌上的支票及文件很久,不晓得作出处理。
脑海里只翻来覆去地出现故居睡房的情景,只幻想床上躺着的两个人,一个是如假包换的姜宝缘,另一个不是他英嘉成,而是一个面目模糊的男人。
英嘉成一拳捶在书桌上,意图宣泄掉心上的一股戾气。
苞着他气馁地抱着头,哭笑不得。
究竟自己在搅甚么鬼?
移情别恋的是自己,抛妻弃子的是自己,到如今,悔不当初的又是自己?不会吧,不会吧!
只不过人的自私心理作祟,自己扔掉的东西,仍不许别人拾起来而已。日间,到底有千百样公事缠身,也不能再细想了。
只是一下了班,心头的翳闷又在作祟。英嘉成按动内线电话,找到乐秋心,问:“我们今晚在家吃饭是不是?”
“我为你洗手作羹汤,好吗?”“好,秋心,我要回旧居去拿点惯用的物品,好不好你先驱车返家,我很快就赶回来。”
“好的。”乐秋心对英嘉成绝对信任,一个男人与妻子分居之后,连回到旧居去取一点日用品都忙不迭向自己坦白报告,这份忠贞是要欣赏的。
乐秋心并没有想到英嘉成回家去的目的并非为取甚么应用之物。
英嘉成希望突然出现故居,会有机会抓到甚么蛛丝马迹,以证明自己的推断正确抑或错误。
当他回到原本的家,拿出了门钥来,要开启大门时,他的心卜卜乱跳,如果先进睡房去,看见睡在床上的是两个人而非一个人,他会怎样反应?
捉奸在床?
笑话不笑话?一个已经先不仁的人,根本没有资格指责后不义的对手。他只好哑忍。
英嘉成飞快地把门钥一转,就冲进屋里去,走上睡房,突然推开门,亮了灯。
睡房根本没有人,姜宝缘不在。他背后有人说话,是菲佣。
“先生,你找太太吗?她在饭厅。”
英嘉成有点失态,那菲佣看他时的神情是奇奇怪怪的。或许是自己的动静有欠光明磊落,作贼心虚,反转来觉得对方有点鬼祟。
“我回来取点应用的东西。”他主动向菲佣解释。
然后,径自走到浴室去,打开了抽屉,胡乱地拿了盒医生牙线,就放进口袋里,自以为已经圆了谎。
英嘉成走出睡房经过饭厅,探头进去,果见偌大的餐桌只姜宝缘一个人在吃晚饭。
一种落寞凄酸气氛充塞空间,令人感慨。
那才是一张英嘉成梦寐以求的图画。
他叩了一叩饭厅的门,说:
“吃饭了?”
姜宝缘抬起眼皮一望,随即展开笑容,说:
“对。你吃过饭没有?”
“没有。”英嘉成答:“等一会吧!”
“对,还早呢!”姜宝缘答:“如果我不是赶着去听音乐。也不会这么早就吃晚饭。”
“听音乐?我不知道你有此兴趣。”
姜宝缘又笑笑说:
“朋友盛情邀请,主张我多培养一些生活情趣。我想想说得也是,便答应下来了,是中国管弦乐团演奏。”
英嘉成略略一愣,把那个“你跟甚么朋友去听音乐”的说话硬压下去,不许吐出口来。
“我回来拿点东西。”他以这句说了两次的话替代。
“拿到了吗?”宝缘问:“要不要替你找?”“拿到了,谢谢!”
再没法子说下去,只好扬扬手,说声再见。
一路上开车子回乐秋心的住处,英嘉成的脑袋,没有停过回想姜宝缘独自悠闲地吃晚饭的那个形相,没有停过思考究竟她是不是跟男友去听音乐?在英嘉成的记忆中,他已经有很多很多年未曾跟姜宝缘携手共寻生活情趣。每天晚上若不是有必要应酬,他就回家,早早躺到床上去看电视。姜宝缘在家有很多零碎的杂务,可以谋杀整晚的光阴,他们夫妻俩表面上是很各得其所的,心里头原来盛载了几多不满,彼此都没有认真想过,更没有打算着应如何改善处理。怕就是如此这般让感情淡泊,让关系恶化,以致于乐秋心一出现,就成了一发不可收拾的局面。
晚上,躺在床上去时,英嘉成面对着已经熟睡的新欢,竟然难忘旧爱,折腾得他辗转反侧。
窗外微弱的月光投映进房来,正好让英嘉成看清楚枕畔人的美丽轮廓。
他拿手扫抚着乐秋心的那高耸的鼻子和那樱桃小嘴,再拨开了覆在额前脸上的碎发,忽然的觉得要吻下去。
乐秋心自喉咙间发出幽怨似的叹息,然后把双手搭到英嘉成的肩膊上,决定缠着他,不让彼此分离。
英嘉成闭上眼,来自的一切快意与欢乐,很容易将一个男性的血肉之躯吞噬。
他心里确实也迷惘一片,分辨不出自己拥有着的女体是属于新欢抑或旧爱。
或许是新旧冲击,融汇而成的一个混合体。
英嘉成由于一整日的忧虑,令他疲倦,他决定放弃,只朝一个满足自己官能的目标冲刺,直至令自己完全满足为止。
其他的一切,他且不管了。
这种特殊的疗治失眠法很见功效,英嘉成终于熟睡。
清晨起来,他坐到早餐桌上,面对着笑脸迎人,似是一身阳光的乐秋心,纵使再不去想昨天曾有过的焦虑,英嘉成还是觉得很惭愧。
一个分明是深爱着自己的女人,为了能跟他双宿双栖而如此的喜形于色,可是呢,昨夜怀抱着对方时,心上的影像却模糊不清,两个生命上的女人剪影交叠着,才掀起心底一重又一重的兴奋,这就是太对不起乐秋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