笄月没有再反对,因为她已无力再辩,心中紊乱的思维已不知要自何整理起。笄日,她的弟弟,她竭力尽心辛苦护著的宝贝,她该承认吗?她没有机会了吗?她失败了吗?盼梅自杀,真的和小日有关?她该相信谁?究竟有谁能为她说个明白,为她指示一条明路?
“长老出来了!”
大伙涌向房门门,期盼的视线落在走出的苍术身上,等候著他的答案。
盼樱想问,但她颤抖的唇却无法组合她的意思,这才发现她已然恐惧得站不住脚,需要依靠岩桂的扶持。
苏枋也想问,但他却咬牙等,等待长老的宣告。
苍术眼色深切,百千繁思选不出适当的词句,只含笑慈望著这群亲人:“放心,盼梅没事,我已经把她服的毒全逼出来了,她被毒腐蚀的脏腑我也用力量护著,只要让她睡一周,醒来就会生龙活虎得像正常人一样。”
盼樱一听,悬在崖上的心终能放下,腿瞬时软下,人倒进岩桂臂中。
岩桂把晕厥的盼樱抱起:“没事,她只是紧张过度,突然放了心,睡会儿就好了。”
奕霆和笄月点头,对盼梅能死里逃生打心底感激。
“岩桂,你先抱她回樱轩休息好了。”奕霆眼神欣慰:“难为她了,真的连一滴泪也没掉。”
“如果不是你这位‘严兄’在旁督促,她准会哭得淅沥哗啦。”岩桂也有了笑容:“她坚强多了。”
笄月不觉黯然,偷瞄了眼奕霆,灰败又艰涩地感到她离他们愈来愈远了。好似他们都在努力地学习成长、坚强,只有她还在原地踏步。自己真能如他所望突破这重重桎梏吗?
岩桂向大家打个招呼便离开,没注意到苍术的异样。
当众人都急著进去探望盼梅的时候,苍术姿态略显蹒跚欲离开,却被瞧出不对的奕霆拦了下来。“苍长老!”奕霆狐疑地笑问:“为了医盼梅,您花了不少力气吧!算起来我也是盼梅的大哥,不能什么都不表示,到柘轩坐会儿让我泡壶茶招待您好不好?”
苍术凝定著,笑容自心头最温暖的源头泛起:“臭小子,连最后几刻钟的安宁也不肯留给我这个糟老头子。”
奕霆跟著笑得纯真:“我保证柘轩绝对不吵。”
笄月悸凛地来回看著一老一少暗意骇人的对话,强压下到口的疑问,安静地跟著他们走出梅轩。
苍术频频颔首,暗暗嘉许:月丫头已经懂得沉住气静候,不再那么感情用事了。
“小子,我虽然不太想揭露对你的佩服,但这声谢我还是应该说。”
奕霆当然明白他是指对笄月等人的潜移默化以及督导,但他却懒散地耸肩:“谢我什么?带坏了你的晚辈也值得你谢吗?”
“如果你早点来带坏他们就好了。”苍术语中不免有丝感慨。
笄月不懂他们在打什么哑谜,但她隐约猜出了大概,她最不愿去想的大概。
柘轩在他们缓慢的步速中举目在望,笄月也聪慧地跟著奕霆放慢步履配合长老已见颠跛的身形。倏地,苍术脚下踉跄,险些跌倒,笄月惊心欲上前搀扶,却被一双臂阻拦。
“不要扶。”奕霆的声音和他投在身前那位老人身上的眼神一样庄严:“让他自己走,这是他的尊严,更是他的原则,生命中最后的一段路,不要让他连站都要依赖别人。”
笄月的眼眶已经模糊,在她眼中的苍术化为一团氤氲,心酸,差点隐忍不住。
苍术有点吃力地稳住自己,昂首阔步地走进柘轩,开口唤著:“你们两个年轻人怎么动作比我还慢?快进来呀!”
奕霆咽下喉咙里的硬块,轻轻嘱咐:“无论如何,不要掉泪。”
笄月慌忙拭去泪雾,坚恳地以一朵笑表示她能镇定承受任何状况。
奕霆不是不明白她有多苦,但这种事是早晚都要面对的,他只能在心中为她打气。悄悄地,他牵著她的手,把自己的意念化为温暖传达给她。
笄月抬眸,两厢情浓,无言中两两心暖互照不宣。
“小子,我都坐好了,你们还在外头做什么?”
苍术中气十足的喊醒了溺迷在默许交心的挚深,他俩以敏捷的动作加上契合的进退递补,极具效率地泡出了一壶绝佳茶宴。
苍术捧著精致的杯,呵呵笑得雪白的眉耸耸颤动:“果然是好茶,还能喝到你们两个泡的茶,代表我这老头子福分不浅,我的愿望还是能实现的。”他的笑敛成无垠的祈福送上。“小月,你还记不记得你小时候问过我幸福是什么?”
笄月柔顺地应:“记得,当时您并没有回答。”
“我没有说,是因为那时的你不会懂,幸福的定义不是刻板的三言两语便能界清,每个人都有自己追求的幸福,所以我留给你自己去体认。现在,说说看你的幸福是什么?”
笄月认真地想:“我觉得幸福——就是不断地超越自己,勇立于困顿水火中,抓牢自己的目标不迷失,这就是幸福。”
苍术的笑意扩大,瞳仁中流泄一丝不舍:“孩子,你已经了解不断地超越自己才有源源不断的幸福,我可以不必为你烦恼了。那你呢?小子!你的幸福又是什么?”
“我?”奕霆双手交叠扶著后脑,一派悠然:“能自由地吃,自在的睡就很幸福了。”
“你不为你关心的人挂忧吗?不想和他们相聚吗?”
奕霆望天,想起了家人,想起了慈宁、绿音、芝苹,又望了笄月一眼,才淡淡而答:“各人有各人的宿命,不是吗?”
是啊!镑人有各人的宿命,不能强求,也无需苦苦追索,大家都有大家要走的路,若真有缘,哪怕它十万八千里,照样兜在一起。
“好个宿命。”苍术又啜了口清香扑鼻的茶,双眸微合。
“老头,你呢?”奕霆只将他当成单纯的老人家,单纯又受他景仰敬重的老人家。
“我的幸福吗?”苍术的笑,有股力量直入心际,平息一切情绪波动:“我现在就很幸福。小月,要大家别因我而悲,因为我的结束是你们的开始,不必太感伤,知道吗?”
“知道。”
“还有,替我盯著盼梅那丫头,别让她又来自责愧疚无颜见世那一套,要地好好给我活下去,不要白费了我以这条老命换她一命的功夫。”
“笄月一定会办好。”
“有你们在,我但没有什么好牵挂。”苍术一手执一人的掌,将两手包叠在一起。“小子,我可是把我最宝贝的心肝交给你,带坏她没关系,就是别欺负她。”
“我要是辜负你的心意,尽避来找我。”奕霆像是与好友惜别般:“好走。”
“你们泡的茶,是我喝过的茶中最甘美的。”苍术合眼,含笑。
随即,轩内起了阵风,苍术的形态,像是镜影般随风化散,牵住他俩的手,也消失了。
奕霆知道精灵死后,不会留下尸体,会起风成尘飞去,所以并不诧异,只是平静承受。
而笄月,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之后,伏在地上,放声痛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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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习惯坐在空中,习惯居高临下地看这场他一手导演的戏,习惯以睥睨的姿态俯视被他掌握的可怜灵魂,正如眼前的局势。他未曾料到这场戏的可看性会变得这么高,也没想过他推波助澜的结果会是如此有趣;但他并未因此而欣喜,反倒有丝不悦,不是因为谢奕霆突来的捣乱,而是那缕老是占据他脑海的倩影。
其实连他自己也不相信,他魔尊无情竟需要“逃离”魔界来此看戏才能抽出喘息的空间,他气忿、怨懑,却有著更多的无力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