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不可以换个新招?我不会再上当了。”理哲没有动气,反而被小男孩拙劣的骗术惹笑。
“我刚才只骗你一点点,这种地方真的会有蛇。”
“真的有?”理哲瞟向小男孩,小男孩的神情没有半丝虚假。理哲的笑容僵住,目光直往草间扫射。
“真的。不过,外婆说人怕蛇、蛇也怕人,只要我们小心就不会被咬到。”
“那就——没什么好担心的啦。”理哲嘴上说得轻快,脚下却比先前战战兢兢。
为了放松精神,理哲开始跟小男孩闲聊。
“喂,我叫你走你就真的跟我走,不怕我是坏人吗?”
小男孩立刻露出胸有成竹的笑。
“不伯。我知道你是谁,你叫康理哲,是来度假的,住在桑椹园的大房子里,你已经来了五天,明天早上就要回去台湾。”
吓!这个小孩居然对他一清二楚。他是初次造访这里,来此之后只顾徜徉山林,无暇跟村民打交道,应该没人认识他呀。
“你怎么知道?”理哲收起目瞪口呆,惊奇地问。
“娥婶说的,全村的人都知道你是谁。”
娥婶就是受聘照顾康家祖厝的妇人,长了张憨厚的圆脸,见到理哲只会腼腆地笑,问一句才答一句,想不到原来是改了包装的广播电台。
“你不会生气吧?娥婶本来不肯多嘴,是大家很好奇桑椹园回来了什么人,一直一直问,她才说的。”
理哲又是一惊,惊奇于小男孩的观察力如此敏锐,竟能迅速洞悉他的思维。些微的不悦尽释,他温和地说:
“我没有生气,我只是觉得不公平。”
“不公平?”小男孩挑眉疑问。
“没错。你早就知道我是谁,我却不知道你是谁。”
“喔。”小男孩领悟一笑,随即自我介绍:“我叫贝嘉,宝贝的贝、嘉年华会的嘉,读小学五年级。”
贝嘉的年纪正如理哲的猜想,名字却稍嫌秀气。
“你的名字有点像女生。”理哲坦率直言。
“我本来就是女生。”贝嘉说,见理哲张口结舌,又咧开嘴,有点过度愉快地问:“怎么?你怀疑啊?”
任谁都会怀疑。短得不能再短的发式、浓眉大眼的长相、瘦扁得毫无少女发育迹象的身材、松垮垮挂在身上的长T恤跟及膝牛仔裤、酷味十足的高筒球鞋,任谁见到贝嘉都会把她当成小帅哥。
“以前也有人弄错吧?”瞧贝嘉一脸习以为常、引以为乐的模样,理哲本能地推测。
“很多。外婆气坏了,她不喜欢别人把我当成男生;她拼命劝我穿裙子,说这样才不会有人认错。哼!我才不要咧,穿裙子又丑又麻烦。”
“难道你从来没穿过裙子?”理哲的推测转成疑惑,
“穿过一次。我六岁生日那天外婆买了条裙子给我穿,可是我立刻拿针线想把它缝成裤子,结果刺破好几根手指头。外婆吓个半死,以后就只敢劝,不敢再强迫我穿裙子了。”
贝嘉肯定是个顽皮鬼,从她追述往事时闪闪发亮的眼神,理哲可以想像出她吓坏外婆的事不止于此;而她三句话不离外婆,也让理哲宛如看见祖孙情深的画面。
“你跟你外婆的感情一定很好。”理哲含笑望着贝嘉。
“当然。我跟外婆是相依为命的最佳拍档。”
相依为命?理哲的心没来由紧了一下。
“你的——爸爸、妈妈呢?”理哲不自觉放柔了语调。
“我爸爸在台湾做生意。我妈妈死了,生下我就被神仙带走了。”瞅着天空静默半晌,贝嘉又说:“我好想去台湾找我爸爸,可是外婆说爸爸很忙、没空照顾小孩子,要等我长大才能去。”
贝嘉的神色有憧憬、有期待,也有无奈。理哲不禁想起自己的父母。他出生时正是他们最忙碌的创业期,但他们从不会忙到没空照顾他。
不过,每个家庭状况有别,而且贝嘉的母亲又已去世,他理所当然的幸福或许是贝嘉的奢望。
“你外婆说得对。大人忙起来的时候很可怕,常常连饭都忘了吃,你已经这么瘦了,要是跟在你爸爸身边一定会饿死。”
理哲夸张地安慰贝嘉,惹得贝嘉咯咯直笑,表情也恢复开朗。
“其实,真让我去台湾我还舍不得离开外婆呢。我只是想见一见爸爸,我想看看他长什么样子。”
“你没见过你爸爸吗?”理哲诧异不已。
“没有。他从没回来过,只是每年寄一笔生活费给我跟外婆。”
“连照片也没见过?”
“没有。外婆只有我妈妈的照片,没有我爸爸的照片。”
事情似有蹊跷,理哲忍不住猜疑,“爸爸”恐怕是贝嘉的外婆杜撰的,贝嘉恐怕是父不详的私生女;可是,生活费呢?难道也是外婆的自编自演?
有一刹那,理哲冲动得想叫贝嘉带他去拜访她的外婆,但查明真相又如何?徒然让贝嘉伤心而已;况且,他有什么立场多管闲事?他宁愿猜错。
“啊!老头,我看到老头了。”贝嘉忽然抓住理哲的手,压低声音说。
理哲也看到了。老头站在一棵爬满藤蔓的大树后,正悠悠哉哉啃着青草。
“别惊动它,你从这头过去,我从另一头过去,我们两路包抄。”理哲立即分配任务,一副行动总指挥的架势。
他们蹑手蹑脚地接近老头,目标是绑着老头的那根麻绳。他们几乎同时冲向麻绳,不料老头早有防备,一溜烟逃出包围,麻绳随之滑过草地。
眼看情势紧急,贝嘉竟纵身飞扑上前,右手及时抓到麻绳的尾梢;但老头蛮力可怕,麻绳仍自她手中滑月兑,她颓然趴在草地上。
“有没有事?”理哲赶来扶起贝嘉,关心地询问。
“不要紧。”贝嘉说,眉心却皱成一团。
理哲立刻扳开她的右手,只见她的手心被麻绳磨出一道刺目的红印。
“这叫不要紧?”理哲看贝嘉一眼,不容否决地把她按坐在草地上。“你等着,老头就交给我。”
“你一个人行吗?”贝嘉有些担心。
“行。穆罕默德说过,走不到山就让山走向你。”
贝嘉不懂穆罕默德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但她很快就发觉理哲简直不要命了。
只见理哲大摇大摆地走向逃到灌木丛边的老头,在它跟前不到两公尺处停下,气定神闲地微笑。
只见老头盯住理哲,示威地对理哲龇一下牙,一脸谁怕谁的拽样。
理哲瞪着老头挑衅地叫:
“喂!丑羊、笨羊、呆羊、烤羊、炸羊——”
“别叫它羊啊!”
贝嘉紧急劝止,却如火上加油!老头陡地四蹄齐飞、怒气奔腾地冲向理哲。
理哲当然拔腿怏逃,老头则穷追不舍。
理哲跑向一棵相思树,绕着树干拼命快逃,老头也绕着树干拼命追赶,长长的麻绳在树干下绕出一个圈、两个圈、三个圈!
理哲跟老头的距离近得分不清谁在追谁。理哲忽然弯身拾起麻绳,边跑边缠上相思树的树干,紧紧缠了一圈又一圈,最后将麻绳打结,老头终于动弹不得。
至此,贝嘉完全明了理哲的战术,好似看了场精采的警匪追逐,乐不可支地鼓掌大笑。
理哲也才放松地喘口气,忿忿训诫老头:
“哼!服了吧!再嚣张啊!再嚣张就永远绑住你,让你变化石。”
老头哪里还敢嚣张,它可怜兮兮地看向贝嘉。
“看我也没用。”贝嘉硬起心肠对老头横眉竖目。“谁教你不乖?你就好好罚站、好好反省吧!”
“对!好好反省,等你表现出真心改过的样子才放你。”理哲恩威并施,忽然想到什么又嚷起来:“啊!我的东西,忙着抓羊不晓得扔在哪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