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外面有什么啊?”鹤儿凑了过来,脸颊微微泛红,显然对第一次开口唤爹爹这个词有些不好意思。
“没什么。”赵贤文砰地将窗户关上。转身坐在屋子里唯一一张椅子上,继续皱眉沉思。
鹤儿伤心地垂下头,敏感的他已经发觉爹爹好像不喜欢他。
这时芝兰掀帘走了进来,“鹤儿,这是今天早上剩下的馍馍,你饿了,先垫垫肚子,娘马上就给你们做好吃的。咦!鹤儿你……”
鹤儿瞬间扑进娘亲的怀里,“娘,爹爹不喜欢我。”第一时间告状。
芝兰笑说,“怎么会呢?”一抬头见贤文坐在椅子上一副惊讶又震惊的样子,这小男孩竟然告状。
“不是爹爹不喜欢你,是爹爹在害羞啊。”芝兰轻轻哄着埋在她怀里的鹤儿。“这么久了,爹爹是第一次见到你啊。鹤儿第一次看到陌生人不也同样很害羞吗。”
“哦。”鹤儿觉得娘亲说的话有些道理,回头一看,“娘,爹爹好像真有些脸红耶。”
赵贤文腾地一下站了起来,脸上挤出僵硬的笑,“来,鹤儿,让爹抱一下。”
“不要。”鹤儿小嘴一噘,又扑到了娘亲怀中。
补救失败。
芝兰哄着鹤儿睡着以后,披件衣服,走下床。来到窗前,贤文的身边坐下,轻声道:“鹤儿已经睡了,有什么事情可以对我说吗?你好像一直心事重重的样子。”
贤文一把将她抱住,“兰儿,我……”
芝兰柔顺地倚在他的怀中,抬起头,信任地望着他,“说吧。”
“我……”赵贤文一咬牙,下定决心道,“我是逃兵。”
谁知芝兰却是松了一口气的样子,“原来如此啊。”她还以为出了很严重的事情,害得相公连最心爱的儿子都不理不睬的。
“芝兰,你会不会瞧不起我?”
“怎么会呢!你是我的相公,你活着回到了我的身边。你遵守了你的承诺,这才是最重要的。”
“我……我最后那场仗没有参加,我逃跑了,芝兰,你不知道,那简直就是屠杀,我受不了,我真的受不了。”
芝兰紧紧地抱住赵贤文,他们本是青梅竹马。芝兰的爹爹是一名教书先生,贤文自小便是孤儿,被爹爹收养。爹爹身体不好,重病之时,让他们成了亲。不久,爹爹病逝,他们便迁回爹爹的老家居住,谁知好景不长,鹤儿不足一岁时,贤文便被征兵的带走了。
小时,贤文便坚强独立,她还是首次看到他这般无助的样子。想到战争的残酷竟然将相公折磨至此,芝兰痛的心都要揪了起来。
她才不管什么保家卫国,什么好男儿当战死沙场。她以前曾经对爹爹所说的历代英雄人物心生向往。小女孩单纯的心里,也希望心目中所爱的儿郎也能成为万世流芳的大英雄。可现在经历了独自扶养鹤儿的坚苦,日日夜夜的担惊受怕,相思之苦,她的心愿已经变得很小,也很实际。
她只是希望她的相公平平安安地活着,陪在她的身边,两人一起哺育鹤儿长大成人,娶妻生子。至于她的相公是否顶天立地根本不重要,在她的心里,贤文就是她的天,她曾一度以为她的天已经塌了。但是她的贤文回来了,鹤儿的爹爹回来了,逃兵又如何呢?相公回到了她的身边才是最重要的。
“芝兰,我不能让其他人知道我还活着。不然我会被……”
“我们走吧,我们离开这里,到一个没人认识的地方重新开始生活。”芝兰突然道,声音急促又坚定。“这样你就不用担心被抓回去。”
“芝兰,你真的愿意丢下这个家义无反顾地跟我走?”
“贤文,说什么傻话呢?有你的地方就是家啊。”
于是两人一商议,当夜便简单地收拾了一下。家里本就没有值钱的东西。几件换洗的衣物,日常用品,包了两个大包就算是全部家当了。拂晓时,将睡得迷迷糊糊的鹤儿叫醒,一家三口静悄悄地离开了村子。
走到村口,赵贤文说道:“你们等等,我去牵马车。”说完,身影一闪便没入了右边的暗林中。
“啊……”芝兰神情怔了下,若有所思地看着贤文消失的方向。
“娘,娘,我们要去哪里啊?”
“啊……哦,想去哪里便去哪里啊?”芝兰笑着对儿子说。
“真的吗?”睡眼惺忪的鹤儿瞬间便有了精神,“那我们去有海的地方好不好?就是书里描绘的那种一眼望不到头的大海。”
芝兰笑了笑,“好啊,不过娘一个人做不了主,要跟你爹商量一下才行。”
“哦。”鹤儿的小脑袋垂了下来,他一直觉得那个刚刚相认的爹爹不像好说话的样子。
看儿子一瞬间变得无精打采,芝兰无奈地笑了笑,正要开口说话,听见身后有马蹄声,回身一看,正是赵贤文牵着一辆马车由林中的小路走出来。
“快上车吧!天马上就要亮了,遇到早起的村人就麻烦了。”赵贤文说道。将包裹扔上了车,芝兰与鹤儿随后也坐了上去。
赵贤文驾车。皮鞭扬起,马车快跑起来,逐渐消失在晨雾之中。
鹤儿倚在芝兰的身边,红红的小嘴巴可爱地打了个哈欠。
“鹤儿,如果困了,就再睡一会儿。”
“嗯。”鹤儿闭上眼睛,趴子,小脑袋枕到芝兰的腿上,找了个舒服的位置,一会儿便睡着了。芝兰从包袱里拿出一件稍厚一些的衣服轻轻盖在儿子的小身子上。
掀开车帘,对前面赶车的赵贤文说道:“赶慢些吧,鹤儿睡着了,这个时辰,路上遇不到什么熟人的。”
“好。”赵贤文点了下头,马车的速度慢了下来。
“贤文,马车是哪里来的?”芝兰问出了心中一直疑惑的问题,她虽没见过什么大世面,但这辆马车少说也要百两银子,她是看得出的。撇去车体舒适的设计不谈,单指前面奔跑的这匹通身雪白的健马就不是一般人家买得起的。贤文明明是逃回来的,身上哪会有那么多银子。
赵贤文怔了一下,然后说道:“是朋友借给我的,我们现在就是去那里暂避一时。”
“朋友?”
“你放心,我这位朋友与我乃生死之交,断不会出卖我……怎么了?你的脸色很差。不用担心,那位朋友……”
“贤文你误会了。”芝兰笑道,“你能结交生死朋友,该为你高兴才是,怎会担心呢,我可能是昨晚没休息的缘故,脸色才会差些。”
“那你也躺下休憩一会儿。”赵贤文体贴地说道。
芝兰微微摇头,“睡不着。”她怕一睡了,贤文便会消失,她怕这仅仅是个梦。痴痴地望着贤文赶车的背影,“贤文,我们一家三口永远都不会分开了对不对?”
赵贤文回头,笑着对她保证道:“当然……瞧你,眼睛都睁不开了,躺一会儿吧。”
芝兰只是微笑地摇头。
远远地看见对面有人走过来,赵贤文立即将头上的斗笠往下压了压,又对芝兰说道:“先躲一下,有人过来了。”
芝兰将车帘放下,静静地坐在马车中。当对面那人经过马车时,芝兰小心地掀开车窗,向外看了一眼,是邻村的猎户,这么早出门应该是上山打猎吧。
路上又陆续有人经过,有芝兰相识的,也有不识的。万幸的是他们只对这辆外面朴素的马车,稍稍看了一眼,并未多加注意。
又走了一段时间,天已大亮,鹤儿伸个懒腰,揉揉眼睛,醒了过来,“娘,我饿了。”
芝兰微微一笑,“醒了,真该叫你猪儿才对,醒了就要吃的。”说着由包袱里取出干粮,一个冷掉的馒头,还有自己腌制的酱菜,递给鹤儿,鹤儿狼吞虎咽地大吃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