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审判时她为什么不当众把事情说出来?那时候她就没撒谎,现在也一样。可是你宁愿把一个无辜的女人推向死亡,只因为你不敢面对真相。”
“你还敢提’真相‘?”尼可拉斯声音突然转沉,他和卢克面对面地站着。两人差不多高度,但类型截然不同。卢克有着宽肩和结实的身体,而尼可拉斯则是灵活而柔韧,像猫。”尽避去问斯理科夫斯基吧,祝你好运。我等着看你发现真相后的表情。”
卢克转身离开。
“等下,”尼可拉斯低声说,“现在别去见斯理科夫斯基,晚上再去,等太阳下山后。这是俄国式的办事方法,你明白了吗?”
“明白。俄国人喜欢偷偷模模。”
“我们更愿意称之为’谨慎‘。”尼可拉斯和善地笑,“看来你还没有学会这项美德。今晚我和你一起去,斯理科夫斯基不会和英国人搭腔的,你需要翻译。”
卢克发出刺耳的笑声,“我应该感谢你吗?”
“如果你认为我会用非人手段折磨你妻子,那你就大错特错了。如果事实不是这样—如果有证据表明塔西娅是冤枉的—我愿意跪下亲吻她的衣摆,企求她的宽恕。我所要的只是抓到杀害我弟弟的凶手。”
“所以你就找个替罪羊,“卢克挖苦,“你根本不在乎是谁干的。”
尼可拉斯肩上的肌肉绷紧,但他没有动作,“今晚我和你一起去,斯柯赫斯特,揭穿塔西娅的谎言,证明她就是杀害米沙的凶手。”卢克和布兰姆威尔爵士花了整个下午时间,起草了一份官方文书,就英国公民的妻子在俄国遭受的不公正待遇而提出抗议。日落时分,卢克赶到安基洛夫斯基处。尼可拉斯嚼着苹果向他示敬。苹果非比寻常,果肉是纯白新鲜,而表皮如翡翠般晶莹剔透。尼可拉斯看到卢克感兴趣的眼神,“这是一种俄国产的苹果,”他说,从兜里又掏出一个,“我超爱的。你要来一个吗?”
虽然卢克整天什么都没吃,但他还是摇摇头。
尼可拉斯大笑,“英国人真是傲慢,”他讽刺,“你很饿,却不高兴接受我的食物。只不过是个苹果嘛,堂妹夫。”他扔给卢克。
卢克一手接住,“我不是你的堂妹夫。”他咬了一口,脆脆的,又比糖还甜。
“你就是。塔西娅是我父亲堂兄的后代,现在你我就是姻亲了。俄国人是很重视家族辈分的。”
“重视又如何,又不尽忠。”卢克嗤声。
“谋杀犯除外。”
两人走进暗黑色的马车,向目的地进发。这一路可不好受,车里弥漫的沉寂充满暴力火花。街道安静,偶尔射进路边窗户透来的几道灯光。
“斯理科夫斯基很有可能今晚和沙皇在一起,”尼可拉斯说,卢克一言不发,他继续,“两人关系极其密切,像兄弟一样。每次沙皇去卡科伊时,总要带上他。斯理科夫斯基德高权重。”
“看来你很崇拜他。”
“不,不是这样。为了取悦沙皇,斯理科夫斯基可以像条狗一样趴在地板上吠。”
“你怎么会认识他的?”
“他的关系网很广。有些人利欲熏心,但斯理科夫斯基不一样,他的野心都在政权上。”
“你太天真了。”卢克说。
“俄国的消息圈是小而精密型的,不存在任何秘密,如果斯理科夫斯基喜好男孩,那么肯定会有人知道。可是从来没有这样的传言。虽然我的家人告诫过我弟弟要低调点,但他总是要跟别人鼓吹自己的事。米沙从来没跟人提过斯理科夫斯基。他们俩之间根本没关系。”
“看来米哈伊的确让你的家族尴尬不已,”卢克沉思,“你们是怎么让他低调的?”
这是第一次从那双金黄的眼睛里看到一丝情绪,“别,”尼可拉斯低声说,“别再提这个,否则我就——”
“你就杀了我?”卢克建议,挑起一边眉,“我以为你有杀人的本事—即使是姻亲也不例外。”
尼可拉斯闭紧嘴,瞪着他。他们终于到达斯理科夫斯基的住处,一幢坐落在内瓦河旁的两层木屋。大门以黄金镶饰,门口有两个守卫。“Dvornik,”尼可拉斯说,跨出马车。“守卫没什么威胁。在你把他们切成肉片前,先让我和他们谈谈。”卢克跟着跨下马车,看着他和守卫说了什么,递给他们一耷钱。两人很快就获准入内。
尼可拉斯和一个仆人谈了几句,然后引着卢克往里走,“府上一个人也不在,斯理科夫斯基夫人去乡下了,总督要晚些时候再回来。”
“那么?”
“我们可以等,来点酒,你喝酒吗?斯柯赫斯特。”
“一般。”
“俄国人常说,‘不会喝酒,就不会生活。’”
他们走进书房,整个房间以欧式风格为主,落地的大书架,桃花心家具,真皮椅子。仆人端来玻璃杯和几瓶结着霜冻的酒瓶。“伏特加有好几种口味,”尼可拉斯上前倒了一杯子,然后指着一排瓶子解释,“桦树芽口味的,木灰口味,胡椒口味,柠檬口味——”
“我要第一种。”
尼可拉斯跟仆人说了什么,仆人出去又回来,端来一个托盘,上面是沙丁鱼、面包、女乃油和鱼子酱。尼可拉斯满足地坐进椅子里,一手端着伏特加,另一手以叉子叉起一片黑面包,蘸上鱼子酱,很快就结束掉手头的食物,并喝干酒。黄色的眼睛专注看向卢克,他突然指着卢克左手的钩子,“这是怎么发生的?”他问,再次倒满第二杯伏特加。
“火灾。”
“啊。”只是声‘啊,’,即没同情也不惊讶。尼可拉斯继续盯着他,“你为什么要娶塔西娅?因为她的财产吗?”
“我不花她的钱。”卢克冷酷回答。
“那是为什么?为了帮你的朋友艾许伯恩的忙?”
“不是。”卢克倾着头,吞下伏特加。一开始这酒是冰凉的,过会儿就有热热的后劲。
“那么就是因为爱了。”尼可拉斯说,奇怪的是他的语调里没有讽刺,“当然。你以前从来没碰到过安娜斯塔西娅这样的人,是吧?”
“是的。”卢克承认。
“塔西娅有着俄国典型的传统美。她以前一直住在乡下,和自己的父亲、亲戚什么的都不怎么接触。就像一只笼里的金丝雀,被隐蔽得很好。自她的第一次成人舞会后,情况就完全不同了,圣彼得堡的每个男人都想得到她。神秘,安静的美人。有人说她是女巫。我都差点要相信了,所有的人既怕她又仰慕她,除我以外,”尼可拉斯停下,帮卢克倒满酒,“我要她嫁给我弟弟。”
“为什么?”
“得有人来照顾米沙,还得了解他内心的魔性。他需要的是一个门当户对、敏锐、聪明、有忍耐力的妻子,只有塔西娅具备所有的条件。”
卢克瞪着他,“你有想到过她很可能会被米哈伊给毁了吗?”
“当然,但这没关系,至少有机会可以救米沙。”
“他是罪有应得。”卢克阴森回敬,大口吞下伏特加。
“现在轮到塔西娅了。”
卢克阴郁地瞪着眼前这个傲慢的俄国人,如果塔西娅出了什么事,他发誓会让安基洛夫斯基付出代价。两人都沉默着盘旋打量对方。
一个仆人安静地走进,在尼可拉斯耳边说了什么,两人用俄语说了几句,然后尼可拉斯挥手让他出去,他转向卢克,“斯理科夫斯基回来了,但是身体不舒服。”他耸肩,“喝得太多。今晚你还想跟他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