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运地偶寻到了音乐室。这是间圆形的房间,有着明亮的窗户。墙面粉刷成蓝色,房顶上描画的是可爱的小胖天使,手里拿着乐器在演奏。她坐在闪闪发亮的钢琴前,掀开琴盖,试弹了几个音。正如先前预料到的,乐器的音色纯正完美。
她开始无意识地弹奏触动心绪的曲子。和圣彼得堡的所有家庭一样,她的家庭对音乐也很热衷。尤其是法国音乐。她开始弹奏华尔兹。过了几个乐章后,乐曲随着思绪转到了萧邦的曲子上,那是首优美的乐曲,音节如晨间的小溪般在钢琴上流动。她虽然很久没弹了,可却记得很清楚。闭上双眼,一开始的时候弹得缓慢,渐渐地越弹越奔放。
突然她睁开眼,音乐嘎然而止,她的手指凝固不动。
“你怎么会弹这首?”他凶狠地问。
塔西娅有点不知所措的害怕,“如果打扰你的话,我很抱歉。”她结结巴巴地说着,边站起来和他保持距离。“我不会再碰这琴。我只是想练习一下——”
“为什么弹那首曲子?”
“什么?”她很困惑。他生气的是她弹的曲子?可能这曲子对他有什么特别的意义。她恍然大悟,心跳渐趋缓和。“喔,”她轻轻地说,“这是她最爱的曲子,是吗?”她没有提斯柯赫斯特夫人的名字。没必要。斯柯赫斯特脸色苍白,她知道她说对了。
蔚蓝的双眼危险地眯紧了,“谁告诉你的?”
“没人告诉我。”
“那么是碰巧猜到的咯?”他嗤声,“碰巧坐在这儿,碰巧弹这——”他咽下了未说出口的话。脸颊的肌肉愤怒地绷紧。
“我也不知道怎么就选了这首,”她月兑口而出,“我只是……随便选的。”
“随便选的?”
“呃……,对。”
一阵沉默。斯柯赫斯特瞪着她,眼神里混合着狂怒和诧异。塔西娅真想收回先前的话,想再解释一遍,只要他不这么发火。可她现在做什么也挽救不了,她正被某人掂量着,掂量她的解释是否会让处境更糟。
最终,斯柯赫斯特转身大步走开,夹带着喃喃的咒骂。
“抱歉。”塔西娅低语。她望着他离去后的走廊,知道自己触动了什么东西。斯柯赫斯特愤怒地离开时,也没注意到自己的女儿正藏在门后,目睹了整个过程。
“爱玛,”塔西娅看到她走进来,她进来的时候就像猫一样悄无声息。
塔西娅慢慢坐回钢琴椅上。她一直在想着斯柯赫斯特。他一定看她弹了有一会儿了吧?音乐激起了他什么样的回忆?她从未碰到过这样的男子。爵位只是给了他自我控制的提示,而事实上他是如此自信,并从不在意别人,可内心却有别人不知道的悲痛。
她母亲对父亲逝世的反应完全不同。“你要知道,你的爸爸希望我们都活得开开心心的。”妈妈曾经这样说过,“他现在在天堂里。可我还活着,记得他的离去,但别自己垮掉。你爸爸不会介意我有异性陪伴,你也不用介意。明白吗,塔西娅?”
塔西娅不明白。她宁可把母亲在父亲死后这样的反应看成偶然的事件。现在她开始体谅母亲的想法了。也许母亲还在哀悼,也许她已经恢复了,也许她有新伴……但她从不掩饰伤痛,丝毫不。与其依靠过去的记忆为生,不如真实地面对现实。
卢克无意识地走着,一直走到卧室。卧室正中是张大床,铺着象牙色的绸缎被褥,一直以来只有他和他的爱妻分享这张床。真是残酷地奇怪,他从不允许任何其他女人分享这里。这是他和玛丽度过新婚初夜的地方,还有之后的千百个夜晚。她怀孕的时候,他就在这里拥着她,一直到她生下爱玛。
他的头脑里充斥着华尔兹。脑海里盘旋的韵律令他支持不住的跌落在床阶上。他双手紧扣住脑袋,徒劳地想避免回忆过去。
他花了很久才接受玛丽已死的事实。哀悼了很久。他还有家庭、朋友、可爱的女儿、漂亮的情妇,足够他下半辈子忙碌了。只是他无法克制孤寂。他和玛丽青梅竹马,相识、相爱、相知,分享喜悦、欢乐、沮丧。她死后他失去生活中的支柱。只有玛丽才能填补内心的空白,那片痛苦的空缺。
半梦半醒间,他看到玛丽坐在钢琴前,阳光透过窗户照在她身上,就像一圈天使光环。华尔兹的旋律自她指间流出……
“好听吗?”玛丽微笑着问,“我弹得越来越好了。”
“是的,没错,”他同意,微笑地欣赏她耀眼的红色卷发,“可是你已经练了好几个月了,难道你还想再练一首?多多益善?”
“我要把这曲子弹得完美无缺。”
“我都记得这旋律了。”他抱怨出声,“晚上睡觉都听得到。”
“可怜的,”她还是继续弹,“你该感到庆幸呀,我只不过用了这么小小的伎俩来折磨你呢。”
他拥住她,转过她的脸,深深地吻她。“那么该我来折磨你了。”他威胁地说。
她笑了,“亲爱的,你当然会。可是现在,你得去忙,让我自己练习吧。去看本书,去打打猎—去做些男人平时的消遣。”
他的双手滑落到她丰满的双胸。“男人平时的消遣就是和妻子。”
“不会太俗了点吗,”她喃喃地说,身体渴望地弓起,欢迎他手掌的探索。“你可以去俱乐部,和朋友们谈论政治。还有,现在还是中午。”
他吻向她的侧颈。“我想看你在阳光下全果的样子。跟我到床上去。”他不顾她的反对,双臂抱起她,看到她惊讶的微笑。
“可是我还要练——”
“等会再说。”
“也许我这一辈子都干不成一件事,”她说,“多希望别人会说,‘天哪,她弹得真是完美极了。’”他抱着她上楼的时候,她偎在他怀里,恋恋不舍地三步一回头,看着那架落单的钢琴。
卢克沉浸在甜蜜的回忆里,露出微笑。“玛丽,”他低语,“你的确弹的很完美。”
“爵爷。”侍从毕德打断了他的冥思。毕德是个四十来岁的瘦弱男子。“您有什么吩咐吗?”
卢克瞪着脚下的地毯,深深叹了口气。他的耳朵充塞着隆鸣声,他清清嗓子,“给我打包行李,毕德,我要去伦敦过夜。”
侍从见怪不怪地照做了,谁都知道他要去干什么,他要去伊莉斯那里,伊莉斯,哈柯特夫人。
爱玛走进音乐室的时候,塔西娅仍坐在钢琴边。爱玛今天穿着一件设计简洁的蓝裙子,很配她的眼睛。“我吃完早饭了。”
塔西娅心不在焉地点点头。“那么我们去书房挑本书吧。”
爱玛走到钢琴边,动了个琴键。音律回响在空中。“你弹的是我妈妈最喜欢的华尔兹。我一直想听听这曲子到底是怎么样的。”
“你不记得她怎么弹的吗?”
“不记得了,不过南格斯太太说她只喜欢一支华尔兹。爸爸从来不告诉我是哪支曲子。”
“他想起你妈妈会很难过的。”
“你能弹给我听听吗,布琳斯小姐?”
“恐怕斯柯赫斯特爵爷不会同意的。”
“等他走了就行了。我听毕德说——就是他的侍从——说爸爸今晚要去他情妇那里。”
塔西娅吃惊于女孩的直白。“房子里所有的事都瞒不过你的眼睛,恩?”
爱玛的眼眶红了,她听得出塔西娅口吻里的同情,“是的,布琳斯小姐。”
塔西娅微笑地握住她的手,“好吧,他走了以后我就弹给你听,你想听多少遍都没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