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我觉得你指的好像不是衣料。"朱海碧夫人娇声说道,用法国女人特有的方式企图博取包进一步的赞美。蓝道巧妙地将话题转到价钱上,缩短这种言不及义的无聊交谈。
"像这种改造的过程,无论代价多高都是值得的,亲爱的夫人……"
"啊,是啊,"她立刻说道。"你一眼就可以看出我的工作多么有价值,先生。你是外国人,不过我不会占你便宜。我就算你最低的价钱……"
若薇现在开始觉得让男人来替自己的一身穿戴付钱实在很不是滋味,于是便一语不发地站在旁边,直到他们留下欢天喜地的朱海碧夫人走出店门。这是他欠我的,她一遍又一遍地告诉自己。柏蓝道害她失去了童贞,失去了工作,也失去了家。而他只不过送给她几件衣服而已。但那种不舒服的感觉仍然持续.似乎那男人和女裁缝之间的金钱交易。己将自己标示为他的所有物了。在回客栈的途中先开口的是蓝道。
"你这一天倒是大有所获嘛,"他说道.若薇点点头,试探性地伸手模模额前修短的卷发。"他们把你的头发剪短了。"还不错,至少他的确注意到她身上的一个地方了!
"只有前面而已。"若薇不以为意地答。
"以后你再做什么决定之前,要先来和我商量一下。"
"我又不是你的佣人,柏爵士。我不必接受你的命令。"
"不接受命令,只接受我的钱?"
"是你自己叫我去做衣服的!"
"我叫你做衣服,没叫你剪头发!"
"这是我的头发.不关你的事。而且就算你再噜嗦也不能让那些头发长回来。你管我——"
"我才不管!"他厉声打断她,咬牙控制自己的火气。
饼了几分钟都没有人开口,最后蓝道叹了口气。
"我们不能这样一直斗下去,否则最后非杀了对方不可。"
"依我之见,我们之间的冲突没有妥协的余地。"若薇干脆地说道。她也不知道他俩要如何活着离开哈维。
愁眉苦脸的蓝道忽然脸色一亮。
"既然连英法两国都能和平共存,我想你我总有办法一起生活的。"
"那么你有什么建议?"她倦然问道。
"我们何不修订停战协议?"
停战。若薇抚弄着身上平滑的衣料,心中难以取舍。停战只不过是将敌意暂时遏止住而已。可是在自己明明恨他入骨的时候,答应停战是一种不诚实的行为。况且要改变这种情况也不容易。
"我认为根本没有尝试的必要。"她低声说道,望着窗外成排掠过的肮脏房屋。她感觉肩头压上了一副重担,而拒绝了他的好意又使她感到内疚。"我希望自己有宽恕的美德,但可惜没有。那行不通的。"
蓝道轻轻颔首,脸上没有表情,他向马儿咂咂舌头要它加快速度。显然她还不明白将他们两人牵扯在一起的只不过是他经常忽略的荣誉感——他大可以将她扔在街角,才不管她会有什么下场呢!接着他将说破这点的念头抛到一边,对自己感到不齿。恐吓一名没有自卫能力的女子并不能使他得到任何乐趣。趁这段沉默的时间,他可以从容分析自己对她那番话奇怪的综合反应。她拒绝休战使他觉得被冒犯了。他最卑鄙的部分建议他干脆摊牌,要她搞清楚她根本没有拒绝他友谊的权利。另外一部分则仿佛受到了伤害,好像伸手去抚模毛绒绒的猫咪,结果却被猫爪狠狠抓了一下。不过整体而言,他对她的评价又提高了,因为她明白表示自己不会是圣人,也不是烈士,不可能口是非地说自己已原谅了他。
他真不知道该拿她怎么办,唯一的解决之道似乎是尽量离她远远的。
从这天开始两人之间似乎画下了界限,蓝道不再冒进,若薇也毫不让步。一天过了,然后又一天,两人就这么过了一星期。除了短暂的争吵以外,便是冗长的静默和战战兢兢的交谈。若薇说法语完全不费吹灰之力,这种轻快流畅的语言常让她忆起玫蜜。大部分的时间蓝道都留下她一个人,自己则到码头上去或是视察柏家的产业,她则乐得窝在有如避风港的客栈里。
若薇从未有过这么空闲的时候,她可以高兴做什么就做什么,而且知道不会有人来打扰。她练乐器、读小说,在果菜园中漫步,咀嚼阳光晒暖的薄荷叶,或是在会议厅中与其他住客闲谈,其中有两姊妹是从美洲殖民地跟父母到欧洲大陆旅游的。
她唯一会常常碰到蓝道的时候是早餐时分,大家一同在咖啡室中享用热呼呼的咖啡牛女乃和香脆的面包。晚上他们又和葛家人以及其他客人共进晚餐。
精美的食物,新鲜空气和阳光,以及清闲、自由,使若薇苍白的肤色逐渐红润健康起来。对这种改变,蓝道未置一词,但他不时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她,其中混杂了渴望和冷漠。
虽然若薇继续发誓说她不喜欢他,但她发觉他已勾起自己极大的好奇。她开始清楚地知道他何时与人打架、赌博,或是出去找刺激了,因为有时他回来眼中闪着异采。看来他只有在做柏家其他人绝对不赞同的事时,才能自得其乐。要了解他很困难,他比典型的享乐主义者复杂多了。她对他认识越清楚,越是奇怪科芬花园剧场火灾那晚他居然会助她逃出魔掌。他的揶揄和冷酷常会使若薇又怒又怕。
有一天晚上他因为当天到鲁维叶跑了一趟,回来得特别晚。他决心再找一些新的贸易伙伴,花了一天的工夫,结果颇有进展。他想在法国的羊毛业中分一杯羹,还打算在发展奇速的丝织业中碰碰运气。目前拿破仑正待在圣赫伦那岛上腐烂,能和上流阶层沾得上边的工业自然大有可为。
他疲累不堪地走进套房,迎面却看见若薇坐在房间中央的浴盆里。烛光照耀在她脸上,耳后和颧骨下都形成动人的阴影。她颈旁冒出一丝丝蒸气.在她头顶上盘旋,然后升高至天花板。她往头上抹着肥皂,镇静地望向闯入者。等她认出是蓝道,微微睁大了眼睛。每回她出浴时他都待在自己的房间里,自从在伦敦那天早上以后,他便再也没有见过她身无寸缕。
"我还以为是女侍呢!"她说道,音调比平常稍高。"她去拿毛巾了。"少白痴了,她立刻告诉自己,他从前又不是没有看过你,房中立刻充满强烈的紧张气氛,几乎肉眼可见。自从伦敦那天早晨以后,若薇从未如此清楚地觉悟到他是个男人,恼人的记忆折磨着她,她往水里缩了几英寸。蓝道好像被钉死在地板上,他的嘴发干,明亮的眼眸一眨也不眨。他运用了超人的意志力才将注意力从她身上转开,专心望着自己的指甲。
"抱歉,我在卡恩待得比预定的时间久-一"
"你的事情办好了吗?"她费了很大的力气才使声音保持正常。
"我……是的。"
"嗯……我马上就可以洗完了。"若薇说道,蓝道往后退一、两步,直到肩膀抵住房门。他的脉搏加速,浑身不自在。
"不用急,"他说道,他还能如常说话真是奇迹。"我要再出去一下——一还有些事情没办完。"
若薇注视着他离开,然后如释重负地靠在浴白边缘上。她洗完澡便早早上床,竖起耳朵注意听套房门钥匙转动的声音。整夜她就在半睡半醒的状态下度过,要等到他回来才放心。他直到早上才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