迸聆自知理亏,所以连请求店主再给她一次机会都没敢说出口,她就那样灰溜溜地拿着结到的工钱走人了。反正此处不留人,自有留人处嘛!
回到她租的破公寓,看到一叠收费单,古聆的头就不自觉地疼起来。
水费、电费……古聆一张张翻过来。若不是为了方便打工,她才不会租房子住呢,工厂里有为工人们安排的宿舍,不但以上费用全免,就连房租也不用交。说到房租,也该到期了吧?果然电费下面一张就是房东的留言。豆腐块大的泛黄的纸上扭扭曲曲地写着几行字:“古聆小姐,房租昨天就到期了,请快点来交吧,再晚我可要加钱了,别想赖!房东。”
谁想赖了?就这么个破房子还看得那么紧,破洞漏水却不见他来修。如果哪一天她被这摇摇欲坠的屋顶压死,看他怎么办?小气鬼!吝啬鬼!吸血鬼!咦?这是什么?古聆翻到最后,看到一封信,署名是医院。难道是上次工厂组织体检的结果?
打开十五瓦的白炽灯,古聆放下所有的单子,凑在灯光下将信撕开。拿出信纸一看,哇哦,好潦草的字!这医生不会以为是在开药方吧?费了好大的劲,古聆才大致看懂这封信的意思,大致就是有个项目要复检,请她明天到医院去一趟。真麻烦,当初为什么不检查清楚,害她又要抽出找工作的时间去医院做什么复检。
今天真是倒霉,又是丢了工作又是费用到期,现在还要去医院。烦死了,怎么事情都凑到一起来了?
一百万!一个数字忽地闯进古聆乱糟糟的脑海中,她想起了柯尚礼的话。说不动心是假的,一百万可以在家乡的镇上买一间很大的房子,弟妹们的学费也不用愁了,而她也不需要过得这么辛苦。工作的内容虽然有点不道德,不过正如柯尚礼所言,也不失为好事一件。斜眼看了看那一叠收费单,古聆有点后悔刚才没有接下那份工作。
两个星期吗?她要再重新考虑考虑。
***◎*◎*◎***
第二天,医院。
在护士的带领下,古聆来到四楼的一间医生办公室。
“请坐。”医生是一位白发的老者,看上去慈眉善目的。
“你好!”古聆在医生对面坐下,“呃,我是来复检的。”她将信递了过去。
医生接过后浏览了一遍,然后从一大堆资料中翻出一张纸,是古聆的体检表。看完之后,他的眉头一下子皱了起来。
“医生,有什么问题吗?”古聆不解地问。她的身体一向很棒,平常连个感冒都难得患,若说得了什么病,实在不大可能。可是瞧医生一副苦恼的样子,她难免有点担心。
“古小姐,我们需要你再验一次血。”叹了口气,医生透过厚厚的镜片看着古聆说。
“验血?”医生的目光有点闪躲,似乎有什么在瞒着她,“我的血出了什么问题吗?”
“这……”医生沉吟着,似乎在斟酌该不该说。
“医生,请你告诉我实话。”古聆因医生的迟疑有些心慌。
“好吧。”医生似乎下了个决定,深吸了一口气才说:“古小姐,我们怀疑你得了血癌。”反正病人迟早要知道的,早知道就早点接受治疗,存活的机率就大一点。
“血癌?”古聆的脑中一片空白。
“也叫白血病。”医生解释,“不过我们也只是怀疑,所以才要请你来做复检。”
“白血病!”这种病她听过,也见过。那是她对门的一户人家,他们的儿子得了这种病,痛苦挣扎了半年后便死了。那个男孩本来是个很活泼的孩子,谁也没想到他会得这种病。他的家人为了他倾尽了全部家当,结果还是没留住他。她仍记得最后一次见到男孩时,他那头乌黑的头发一根也没了,脸色苍白得跟纸一样,两眼无神,嘴唇干裂,她几乎认不出来了,为此她也伤心了一段时间。只是万万没想到的是一年后她也步上了他的后尘。古聆打了个寒战,无法相信这个事实。“不,不可能的,医生,你别吓我。是不是哪里搞错了?”她的声音颤抖着。
医生移开视线,这种场面他见多了,但是见多了不代表见惯了。推了下镜框,他又直视古聆睁得过大的双眼,牵强地笑道:“是,我说过我们也只是怀疑,具体的结果也要等这次检查结果出来后,我们才能确定。所以你先不要紧张,正如你所说的,也许是搞错了。”不过可能性很小,马医生在心里补充。院方已经反复研究过她的血样本多次了,出错的几率微乎其微。是出于对病人的负责,院方才决定要再验一次。
“肯定是哪里搞错了。”古聆接过医生的话。与其说是说给医生听,不如说是说给自己听。只有这样,她才能继续坚强,“我马上就去验血,请问在什么地方?”
医生赞赏地点了点头,他还第一次看到这么有个性的病人。通常听闻这样的消息,病人不是死不接受就是哭得呼天抢地,能像她这么镇定的他见过的不超过三个。
“小姚,进来一下。”
一个护士应声而入。
“带这位小姐去验一下血。”医生吩咐。
“是。”护士走近古聆,“请跟我来。”
迸聆站起来,临走前又看了医生一眼。
“去吧,不会有事的。”医生笑着对她挥挥手。
迸聆感激地点了一下头,然后离开了办公室。
不会有事?对着刚关上的门,医生的笑掺进了苦味。做医生做久了,除了医术,骗人功夫也日益精湛。
***◎*◎*◎***
两天后,古聆接到一通医院打来的电话,她所担心的事终于被证实了。
“古小姐,检验结果出来了。我很抱歉地通知你尽早来住院接受治疗。不然,你最多只剩七个月生命了……”
话筒从手中掉落,和电话机之间的连线让它没有摔在地上,而是在放电话机的桌子旁荡来荡去,未完的声音不清不楚地从中传来。古聆像僵尸一样走到房间里,窗外秋色正浓,一两株红的树叶被风吹得沙沙作响,并不时敲着窗上的玻璃。阳光透过它射进来,在地板上映出斑驳的树影。
天气好好!
呆看几分钟,像是忽然失去了支撑的力量,古聆像秋叶一样跌坐在地板上。为什么是这种病?这种和死亡有必然联系的病?听说近几年由于医学的发展,它已不是绝症了,治愈的病例已越来越多,或许她也会是其中一例,但也或许她会是绝大多数死亡病例中的一例。况且用脚趾想也知道住院治疗的费用绝不是几千块那么简单。脑中又闪过对门那户人家的情况,苍白绝望的脸,家徒四壁的房子,三不五时来追债的人……不,她不能落得那个下场,而且她也不要乡下的父母像那个男孩的父母一样,在倾尽一切后仍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停止呼吸。那太残忍了,何况弟妹的成长需要很多钱,她不能那么自私。
天,为什么是她?她到底做错了什么?虽然她活得并不富裕灿烂,但很踏实,一步一步勤勤恳恳地生活,对未来她充满了各种美丽的幻想,为什么等待她的竟是她从来没想过的结局?她不甘心啊!不甘心带着那么多的遗憾离开这个世界!为什么,为什么是她?
忍不住,古聆伏在地上嚎啕大哭,吓得树枝上两只打情骂俏的麻雀尚未大难临头便各自飞了。晚上八点,古聆从黑暗中醒过来,她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只知道哭着哭着就失去了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