萩萝颓然的坐在那里,看着窗外风起云涌的天色、教室里惶然失措的村民邻居们,再转向在屋外来回奔走的祝磊洺,她无奈的叹口气,更加抱紧了波吉和梅子——
“你开什幺玩笑?这种天气,你还要我们顶着风雨下山?!”乍闻磊洺的话后,人群中响起了窸窸窣窣的争论叫骂。
“我没有在开玩笑,我仔细的观察过,这间小学的地基是建在斜向坡上,刚好又跟上方土石流斜走的方向成直角,这表示当雨水更大量冲刷以后,山上土石结构松动,泥浆石块会依次往下滑,到了我们这道缓坡,便会产生两种结果:一是土石流改变缓坡走向,继续往下滑走……”
人群中有人间道:“那第二种呢?”
“第二种。”他环顾周遭所有人一眼,他凝肃道:“土石流被这道缓坡所阻截,到了这里就不再继续滑动,一层层的覆盖在学校上,直到学校负担不了,整道缓坡崩塌为止。”
听完了磊洺的话,众人静默得听不到任何声响,只有浓重的呼吸声此起彼落。
“那我们还在等什幺?要走就趁早,免得待会儿要走走不了!”终于有人打破沉寂,站出来说道。
突然有个人影冲到最前头,一脸浓妆、扭曲的面容,李绫怪叫道:“难道没有其它办法吗?这幺大的风雨,我可不想冒雨在外面逃难啊!”
“拜托你好不好,现在都已经什幺时候了,万—上方的土石流全像南投神木村事件般的崩塌下来,你连逃都不必逃了。”旁边有位赤膊的男子,以月兑下的棉杉擦拭额脸上的汗珠,讥诮地瞄着李绫脚上邓双缀有粉红色毛皮的高跟拖鞋。
“你这人讲话怎幺这样粗野啊?我可是个柔弱的都市新女性,在这种情况下我当然会害怕。”理不直,气倒挺盛的冲回去,李绫舞动她十指艳绿蔻丹叫了起来,
“哇靠,都市新女陆!我看你啊,就像十吨农药也杀下死的杂草,柔弱?在墙壁里啦,谁看到了?”食指往自己腿上的污泥—刮,—弹即大半都弹落在那双充满娇气的粉红色拖鞋之上。他视若无睹的转身就走,丝毫不将怒气满炽的李绫当一回事儿。
在李绫跟那位面目黝黑、但五官立体得十分有型的男子夹杂叫骂的同时,其余的人也众说纷纭的讨论着接下来该做的决定。
“我想,徒步下山定我们唯—可行的办法。”磊洺目光扫过所有忧心仲仲的面孔,在黑板上画出附近的地形图。
“但是,我们当中大部份部是老弱妇燸,这条旧路有一大段是很难走的陡坡,我们走都很困难了……”
顺着说话的人的手指望出去,萩萝不得不承认他说的话很有道理。山上的人口大量外流,剩下的大半是年迈的祖父母,和被送到山间托养的孙儿辈。以前那条便道,在产业道路畅通后,就很少人利用,原因便是太过崎岖。
“再难走也得走,总不能将他们留在这里吧!”将少数被附近人员抢救出来的行李翻了翻,磊洺拿出用得上的东西,其余的全都扔回去。
看到磊洺如此决绝的态度,其余的人也开始着手整理着各自少得可怜的行李。
“萩萝,你最好有心理准备,这一趟走下去,会相当辛苦。”磊洺信步来到正在绑鞋带的萩萝面前,他拇指勾在皮带上,吊儿郎当的对她说。
“我知道,如果别人办得到,我也可以。”
“我相信你一定可以。”他还是伫立在她面前,望着萩萝将长及臀郭的长发编成条粗黑的辫子,他突然将辫子缠握在掌上,连转几圈,使萩萝不得不凑近他身前。
“留了很久了吧?”
“嗯,快十年了。”
“我知道、答应我,如果有需要,一定让我知道。”“我不会……”
“我要听到你说好。”
“找认为……”
“我坚持。”
“好吧。”
“好吧什幺?”他仍紧紧地盯着萩萝的双阵,将萩萝逼进墙角,让她无法遁逃的面对自己。
“如果有必要的话,我或许会通知你。”
“或许?”磊洺脸庞越来越靠近萩萝,眼底有股隐隐泛起的风暴。
“唉!好吧,我一定会通知你,这样可以了吧?”
“嗯,我喜欢听话的小孩。”他似乎颇为满意,以食指轻点萩萝的鼻尖两下,这才放开手。
“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萩萝莫名其妙的伸手揉揉自己的鼻子,对脸上倏地誧满的红霞感到不解。
“我比你更希望如此呢!”他发出串爽朗的笑声,朝在角落里协助孙子穿雨衣的老人走去,一面还不时回过头来,食指对着萩萝点了点。
她懊恼的坐在角落里,看着他矫捷俐落的在人群中穿梭,萩萝却感到极度不安。太可怕了,这个自称是她的监护人的男人,在出现后短短的时间里,却已经如此大方的盘踞在她生命之中。
讨厌人群,并不表示她讨厌别人的关怀,以及感情的交流。她只是害怕,害怕别离那天的到来;无论是生别离,或是生死契阔的别离。所以她选择自我放逐,在这片封闭的山野,以文字和外界联系,就像胎儿在子宫中的安全,这个僻静的天堂是她躲避伤害的圣地。
然而,在这个有着阿波罗般耀眼光芒男子出现后,她的生活,却宛如逐渐剥落的墙面,露出她所不知的一面。
她……为什幺对他如此信任?她……可以信任他吗?
他……到底怀有什幺样的目的?爸爸真的与他做了如此荒谬的约定?还有……铺满他眼眸中的是关心吗?
惊觉到自己正漫无目的的胡思乱想,萩萝赶紧带着波吉和梅子,向正在编队的那些人走过去。无意间一瞥,却正见他在和某些年轻人说话的同时,两只眼睛如万兆赫聚光灯般的扫向自己,萩萝佯装不知的低头加快脚步。
“你要到哪里去?”冷不防被拉住,萩萝一抬起头,就见到他赤果的胸前,纹刻着一朵小小的铃兰,钟般的躺在他心脏的位置。
“嘎!我……我要去编队。”萩萝好奇的多看一眼,立即像做错事的小孩般的垂下头,玩弄着自己的手指。
“你不必编队,你跟我一起走。”
“可是……”
“没什幺好可是的,走吧!我们应该先出发了。”他大大的手掌揽在萩萝肩头,没有给萩萝反对的机会,立即将她推进滂沱大雨中。
看着身旁的其它原住民青年,由他们的口中,萩萝这才明白,原来他们是要在沿路设立临时点的尖兵部队。
“你在这里守着,如果上石流继续流动,你就带大伙儿先躲到那边的树林,应该可以抵挡一阵子。”交代完那位浓眉大眼的山青,磊洺又拉着萩萝和其它人前行。
“雨水再冲刚下去,这里的路面可能会流失,你要随时注意后面人的安全,自己也要小心点。”磊洺以木杖指着略旁随时会倾圮的路面,不厌其烦的重复道。
就这样沿路放下一、两位自愿留守的人员,到最后来到一片已被洪水淹没的路面时,萩萝骇然的发现就只剩下一位自愿者了。
“你要留在这里,还是退回去跟其它人一起等侯救援人员的到来?”望着像自天上滚滚而来的黄浊泥水,磊洺一面以木杖测水面深度,一面问着自愿者。
“我要留下来,我爷爷他们大概已经启程了。”
“那好吧,我们向前走。”磊洺拉着萩萝,迈着大步往前走,或许是太急于往前探进,他似乎忘了个子较他矮了大半个头的蔌萝,根本赶不上他的脚步,踉踉跄跄的被他拖着往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