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妳莫要心焦,事情总有转圜余地。以我对他了解而言,他并非是如此铁石心肠的人,不像齐铁生……”
“大伯,公公既然已经辞世,过去的那些就全令之随风而逝吧。我担忧的是,一旦他得知我即是木紫嫣,不知会是如何的气恼哩!”
“唉,千错万错都是我的冲动误事,累得妳要如此受拖累,但我已应允家母,齌骨粉身亦要达成她的心愿,只有委屈妳了。”
“大伯言重了。紫嫣知大伯难处,也知寒谷难处,谁人活在这红尘之中没有难处呢?只是碰巧咱们的难处纠结复杂些而已。唉……”
“睡吧,明儿个咱们再合计合计,总会找出个办法来的。”最后的对话完成之后,屋裹屋外又恢复了平静,只是在风声呼嚎之中,裹外都同时响起阵阵叹息声,终夜没有停歇。
坐在铺有上好熊皮的炕上,感受到毛皮下方熊熊火焰所传送而来的热度,齐寒谷冷冷地盯着眼前的魁梧男子,把玩着那把只比手掌长不了多少的匕首。
“我话已说尽,你就自个儿好生琢磨琢磨。”大剌剌地落坐在一旁放置着鹿皮的心暖炕,那面貌黧黑,身着套黪青劲装的大汉,仍是一派的神清气闲。
“当初要离开铁心山庄时,我将此鱼肠剑交给你,已经表明了我的立场,父死子缝,这铁心山庄总该是你所继承,而非由我这外来之人坐享其成。”将匕首放在大汉面前的桌上,齐寒谷倾身探向前方,炯炯目光如剑。
“不,齐铁生从未将我放在眼裹过,虽是名正言顺的嫡子,可他令我娘终生为婢,始终连个侧室的名分都挣不到,即使至今年事已高,还是得在厨房为上上下下百余口人主中馈。对我,更是没有丝毫的父子亲情,除了跟铁心山庄其它弟子一视同仁习武,我尚有数不尽的劳役。既然他从不当我是子弟,所以找……”
“别再说下去了!大哥,我知妳是好意要为那木俯垠月兑罪,所以将这拭父之罪揽上身。”
“寒谷,或者我齐泰仍应尊称你一声少爷?是我下的手,令你爹因毒而亡,这与木家父女全然没有关系。”
“大哥,当初只有他木俯垠在爹房内,连汤药都是由那木紫嫣亲手熬煮,试问若非他父女下的毒手,爹又怎会因毒性穿肠而死?大哥,我深知你一心想劝我回去承继铁心山庄,故而将罪全往己身揽……”
“寒谷,我明白你个性耿介孤傲,嫉恶如仇。只是有时未免被仇恨蒙蔽本性……也罢,如果你们不相信我,执意认定是那木俯垠下毒手,与木紫嫣联手害死爹。以你身为御赐神捕之威风,何以事发至今二年余,却仍无法将那木俯垠父女缉捕到案?”转身往外走了几步,齐泰像是无意间想到般的提及。“江湖上传闻,你四处为家地追拿木紫嫣,只是很令人好奇的是:你是想找到她与她成亲:抑或是杀之以报父仇?”
被齐泰的话一时之间给结结实实的问倒了,齐寒谷扪心自问,虽然依眼前所有结果推论而言,木氏父女是最涉有重嫌的人,但结案所需的人证物证,却是没有半项。
包何况,在齐铁生毒发身亡之后,那木俯垠便托言年事已高,看破江湖尔虞我诈的血腥和狡诈,自我放逐到江南一带,过着隐姓埋名的流亡生活。
而他的女儿木紫嫣,则是接续衣钵行酱济世。举凡何处有旱沴疫疾,都可以听到她风尘仆仆赶到、赈药义诊的事迹流传出来。
而他齐寒谷,也就在捉捕罪犯的同时,亦步亦趋地尾随着她,足迹遍布了大半壁江山。
其实齐泰用以质疑他的话,他早已问了自己不下数百回了。每每追赶得越接近木紫嫣,他的心情就越加复杂,脚程也就更加迟疑踌躇。
即使捉到她,押到父亲灵前活祭,父亲尸骨早已成朽,昔日威风八面,令宵小闻名丧胆的齐铁生,已经无法再重新活过来。但为人子者,难道就能够让杀父仇人就此逍遥法外,令父亲自白牺牲吗?
试图在脑海里找出关于那木紫嫣的些微印象,奈何他再怎么样都想象不出她究竟该是什么模样儿。除了十七年前她诞生于铁心山庄外斜柳坡时,他曾夹杂在一群七嘴八舌赶去帮忙的佣妇间,踮起脚尖瞄了眼皱着五官、正放声大哭的通红婴孩之外,再也没有见过这位甫出世,就被指婚给自己的未婚妻。
说来凑巧,在随父行医天涯的木紫嫣每回到铁心山庄暂歇或过访的寥寥几次纪录中,已经因为协助官府捉拿奸婬掠杀无数的汪洋大盗陈狗子有功,被御上亲召赐为神捕,职司各官署之首,专办延宕悬案而终年累月的在外面奔波的齐寒谷,虽然有心想赶回铁心山庄与她见上一面,但在繁重公务的堆压,加以自己好胜心强,不愿将重责推诿下属的个性使然,每每都错过了相见的契机。
缘仅一面的错过,使得总在木氏父女离去后,这才行色匆匆赶抵家门的齐寒谷为之扼腕不已。在家裹其余人的描述和江湖中人的纷纷传说之下,齐寒谷内心之中,已对这房未过门的妻子,有了很美好的期盼。
她知书达礼,进退有节,更别提承自父亲的精湛医术。她不仅对长上和颜悦色,即便是卑贱的仆役小厮,她亦是不骄不矜,和善以对。
听多了大伙儿对她的扬赞之词,更是令齐寒谷生出深深的渴望,想要见上她一面。
可惜天不从人愿,即使在他费尽心思的告假返乡等候她父母的到访之期,每次都有来自大内快马驿丞亲送的圣旨,诏他前往某处捉捕要犯而失之交臂。
“难道道木姑娘就没有丝毫缺陷?瞧你们一个个将她形容得如此完美。”有回饭后,他与自幼一齐长大的师兄弟们在向晚的练武场中饮酒吹风,他忍不住开口问道。
“略,少庄主,这可不是我阿财说阔嘴话,那木姑娘啊,我可有一出来着,人家不是说啥天女散花的吗?木姑娘不但人长得像朵花般美,连她呼出来的气,咳出来的气,可也都是香喷喷的,比我娘用来抹头发的桂花油还香!”做出一股深深陶醉的模样儿,那个满脸痘癞的壮丁提高嗓门以压过其它的师兄弟们。
“哟,阿财吶,甭说你娘用的桂花油,我看哪,连酬神赛会时,姑娘家们买的胭脂水粉,也都没人家木姑娘身上的奇香稀罕,我听服侍木姑娘的阿巧说,木姑娘打小就吃产在天山的冰绛雪莲,所以全身散出异香,连她流出的汗都是香的,穿过的衣裘十天七夜都还是香喷喷的哪!”
“嗯,说起这木姑娘千般妙万般好,我瞧来瞧去,就是有那么一点不好!”抽着旱烟袋,呼噜呼噜地吐出一长串烟雾,斜倚在那棵大树干上头,花白头发的老长工慢条斯理的在一片嘈杂讨论中,扔出颗威力强大的炸弹,并且立时引起巨大反应。
“木姑娘好,她肯定是好!”
“是吶,阿文伯,你可莫要胡说八道,那木姑娘可是少庄主未过门的媳妇儿!”旁边有人推推他,一面忧心忡忡地瞄着仍含笑注视着他们的齐寒谷。
“咦,我阿文活这么大把的岁数了,难道还会不明白这饭可以多吃,话要少讲的道理吗?”拿起旱烟杆,往那几个争得脸红脖子粗的小伙子们头上敲下去,阿文伯这才摇头晃脑的讲下去。“这木姑娘纵使美若天仙,体有异香那又如何?你们没留意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