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管,我才不嫁给那个好逸恶劳的纨裤子弟,你给本宫去回禀皇上,蒲烟我说不嫁就是不嫁!”双手环抱胸前,杏眼黑白分明的蒲烟郡主,气急败坏地来回踱着步子,一面向那站了近半时辰仍文风不动的主事公公大叫。
“郡主,这当初,万岁爷也是在万般考量之下,才会将郡主许婚给逸心侯。”
“不管,本宫决计不嫁!”
“郡主,现在郡主的身分可是今非昔比。想当初,郡主的生父密谋叛国作乱,万岁爷仅赐死郡主生父,却对郡主手下留情,且疼爱有加封为郡主,这份恩情,郡主可要好好的琢磨琢磨啊!”
被主事公公的话堵得哑口无言,蒲烟颓然跌坐椅上,面容不觉为之一垮。
是啊,公公说得没错,她蒲烟今日还能留条小命,早已是叨天之幸了。当初爹爹不知是哪条筋不对,竟与其它三位叔父密谋起事夺位,谁知其中有位叔父胆怯懦弱,竟暗中向皇上通风报信,致使爹爹他们在起事前夕,于睡梦中被抓个措手不及,全部锒铛入狱,未几,便被皇上赐死于天牢之内。
唉,相较于前朝太宗李世民大举追杀兄弟遗族,而引起舆论及史家针砭之事而言,这位皇上伯父就比较懂得欺世盗名的手段。他对所有遗族都大加封赏,博得众人颂赞。汴京上下、街头巷尾,处处有人歌颂皇上的宽厚胸襟,直说他仁德可追三皇五帝。
但世人所不知的是,她们这些顶着郡主光环的罪臣遗眷,被送进宫后都需服劳役;虽有金枝玉叶的头衔,做的却是跟宫女小厮们没多大差别的杂役。
蒲烟九岁入宫,至今也过了八个年头多啦!当初被送进宫时,还是个梳着垂髫的小丫头,因为应对机伶又乖巧,才被收在御膳房,做些挑捡毛屑、剥刮核桃皮络的细活儿。
本来她以为自己这辈子,大概就在那--日日夜夜熊熊火光不断的大灶边--终老了,谁料人算不如天算,上个月皇上率嫔妃到北郊祭天野宴时,却发生有人上吐下泻的症状。想当然耳,在御医找出原因之前,她和御膳房中所有帮手,全都被卫兵连拖带拉地吆喝架上了金銮殿。也就从那刻起,蒲烟的命运开始转向了……战战兢兢的跪在金銮殿上,蒲烟不像其它人般的吓得魂不守舍,反倒睁着一双慧黠明眸,骨碌碌地忙着浏览这富丽堂皇大殿的每一角落。
虽说是顶着个郡主头衔,但在这皇宫大内,也仅是沧海中之一粟,渺小微不足道。后宫妃殡多如过江之鲫,宫人、侍女们个个至少都是仕绅巨贾之后。再加上在这纪律分明的世界,没有得到特许,任何人都不得随意进出宫殿阁院,所以蒲烟虽已入宫八年,所曾去过的宫室也就只有御膳房,和她所寄居的姒徽宫。
今天难得有机会上得这金銮殿,她说什么也要把这老宫女嬷嬷们口中雕梁画栋的地方,给它好好的瞧个够。说不定这是她蒲烟这辈子唯一的机会,怎能不紧紧的抓住哩!
着迷张望着金碧辉煌的大殿,蒲烟对远远高坐龙位的九五之尊,根本没那心思去理会他究竟在说些什么。在御膳房中,她只是个没啥分量的小角色,反正天塌下来有高个儿顶着,她有什么好紧张的?这一细思量后,蒲烟更是有恃无恐地乐得像个无事人般的东张西望。
此时,不知打哪儿飞来了一只苍蝇,偏偏要跟她作对似的,一会儿跑到她头上簪着的花朵上,一会儿又很嚣张的停驻在她微热的鼻头,好整以暇的在那里抹手搓脚的流连不去。
碍着在金銮殿不能随意动作,蒲烟只得偷偷地朝鼻头吹气,希望能赶走这个讨厌的不速之客。谁知这苍蝇却像是赖定她做的,即使飞离,也只是在她脸庞周围回转个三两圈,旋即又停回老地方,继续它占地为王的勾当。
呼呼的吹着气,蒲烟累得眼痛、腮帮子酸疼,更有甚者,她吹得连口水都快月兑口而出了。她昨子往旁一转,却见一旁的主事公公正不以为然的对自己大摇其头。
看到他脸上密密麻麻的苍蝇和黑斑大病杂陈,再想到平素一些小太监宫女们私下为他所取的浑号--芝麻杂豆饼脸……越想还真不得不惊叹,这绰号可真是取得贴切极了呢!抿住嘴角的笑意,蒲烟拚命的在心里告诉自己:千万别作声,千万别做出啥个大逆不道的事儿……但她就是管不住自己的眼睛,溜啊溜的,总转向那位主事公公。在他努力瞠大比土豆大不了多少的瞇瞇眼的同时,蒲烟终于忍俊不住,璞哧一声笑了出来。
四周瞬时陷进一种微妙的静默。看到那些吓白了脸紧盯着自己的御膳房公公、宫女们,全都呆若木鸡地杵在那里,蒲烟这才惊觉大事不妙!
“笑者何人?朕在问话之时,岂能容人在此撒野!”龙椅上的中年人重重一拍以柏木制成的桌子。卫士随即一拥而上,将蒲烟团团围住,拽着她来到皇上跟前,令蒲烟一时之间紧张得连喘气都不敢稍用点儿力。
“启禀皇上,此女乃是前骏王之女蒲烟,今年十七,八年前因骏王意图叛变而被没入宫中,现正服事御膳房。”睨了眼跪在台阶下的蒲烟,主事宫内人员清盘的公公,立即朗声向皇上报告。
“唔……蒲烟……”伸手捋抚着垂至胸口的胡子,皇上略微沉思了几秒之后,这才将视线重新投向粉颈低垂的蒲烟。“蒲烟,妳抬起头来,让朕好好的瞧瞧妳。”
闻言,她一颗心笔直地往下掉,才知大祸临头。糟了,宫女嬷嬷从小就训诫我,这爱笑迷糊的性子得改一改,可我就是没将她的话当真过,这下子可好了,在万岁爷面前如此放肆,即使是亲血缘的伯父,大概也饶不了我吧!
“蒲烟,朕要妳抬起头来。”眼见蒲烟仍僵在那里,皇帝不禁皱起了眉头。怎么,在朕面前居然还有人敢不遵朕的旨意?
一旁的太监们,眼见主子已濒临爆炸边缘,个个焦急地朝跪在堂下的蒲烟使眼色;也有那性急的,已经伸手去扯蒲烟的袖子。
须臾,出乎所有人意料的,蒲烟缓缓抬起了头,朝皇上盈盈一笑,竟丝毫无惧色地直视操有她生杀大权的人……“皇上伯父,蒲烟这厢有礼了。”娇脆似初春争鸣乳燕的婉转声音,如道和风般的拂过整座肃静宫殿。
朝中一班大臣们个个看直了眼,争相伸长脖子打量这位少艾俪人。只见她一身雪白衣裙,高髻朝天,头上簪朵洁白蔷薇,贴以乌金纸剪成蝶形染以朱粉的闹蛾、白绢制的玉梅及雪柳,额头上点着秀气的梅花妆,披着长长的白丝肩巾,整个人素雅清灵得如天界谪仙。
最特别的是她的脸,约莫巴掌大小的瓜子脸,镶着对黑白分明的灵活大眼、笔挺的鼻梁、秀气小巧的朱唇,满头浓厚乌云簪满的各式各样珠贝璎珞,在她移动时分摇曳出繁复缤纷的声响。
只见她态度一派从容,这使得那些成日战战兢兢的大臣,和谨守所有规条的太监宫女们,大伙儿面面相觑,搞不懂这小泵娘的葫芦里究竟在卖什么膏药?
“怪事,朕宫中竟有如此美貌佳丽,何以朕并不知情?”
正自疑惑呢,一封封告急的军书使传了过来。时值绍兴四年,自先朝徽、钦二帝被金人北掳之后,由忧国勤政大臣们所推举的康王赵构,便即位在南方,从此展开了南宋的时代。虽然避乱而南遁,但来自北方的威胁却没有消失过,然而赵构只图今朝有酒今朝醉,对这些代表麻烦的军书,只要一看到便心烦,所以便全扔给了已拜相三年的秦桧--“秦爱卿,这事儿你看是怎办才好?”扬扬手里写得十分蛮横无理、一再追增岁贡的金人国书,他简直无计可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