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在这煦煦昱昱日光初起时,不少人的命运,却因而走上了不同的另途……
第四章
窗外阳光透过薄棉纸糊成的窗花,洒进形成各种花样的色块。坐落在那面光亮的铜镜前,姬澐重重地叹了口气,并将那些放在托盘上的花钿拿起来,在其它宫中来的侍女为她梳高的发髻上,插满了以金玉做的簪钗,还有犀角梳篦做为装饰,以及各种刚采撷的新鲜花卉。
而后,她在脸上敷铅粉、涂胭脂,一如长安城及宫中后妃女官们所流行的:用赤丹脂涂脸颊,取其貌似锦绣,所以叫绣颊。
加上青黑色的黛眉。用金箔、纸、鱼骨、鲷鳞、蜻蜒翅膀,茶油花饼做成精巧缤纷的花铀,她拈起两片红圆形的贴在颊上,再以几片绿尖形的花钗贴在额间和鬓角,嘴角则用几瑰花形的黄媚子敷上,而后,她静静地凝视着铜镜中那个几乎要辨识不出原来面貌的女郎。
穿著因汉代赵飞燕而来的留仙绉纹红裙,穿上因高祖赐绯而专程以米红织锦缝成的衣,衣上绘满深深浅浅的花朵、云纹、涡漩及野鸟图案。再罩件大袍,同样是艳丽的绛红色调,绘绣有灰色野禽、白兽加灰爪、黑目、尾有五彩斑纹的吉祥物。
袖端缘条为浅棕黄色、蓝绿花色的云纹,裙腰高高束起她纤细的腰肢。她深深吸口气,将那把极为锐利的匕首,以革套包好,偷偷缠绕于腰际,而后转向门外等候着的公公们。
“公公,玥妍准备妥当了。”接受为首那位内侍总管公公迎头兜下的红色头盖,姬澐现出了丝凄凉的笑意。“公公,玥妍是不是该起程入宫叩谢皇二叔及祖父大人恩典?”
“公主,原定由公主入永寿宫叩恩的行程有变,皇上体恤公主出嫁劳顿,且太上皇龙体欠安,所以就免了吧!着令公主直接由佛寺出嫁即可。”
听到公公的回话,被那块大大红布盖着的姬澐为之一愣,她紧紧地握住匕首,久久没有言语。
“皇上有令,倘使公主想入宫观见太上皇,待公主出嫁后三朝回门之日,再入宫觐见不迟。”
在稚幼的小太监扶持下,姬澐几乎是全身僵硬地被扶进那座庞大冷清的凤辇之中。她的手仍握着那把匕首,如此用力得手背上青筋尽现了,都还不自知。
不得进宫,她所抱的最后一丝希望也都幻灭了,冷汗潸潸地自她全身不停流下,不一会儿即将她身上层层叠叠的嫁裳全都濡润了一大片。
虽然身为玥妍公主的侍婢,但姬澐一天都不敢稍忘杀父亡国之仇,这些年来她时时刻刻地期盼着能有那么一天,杀掉那个在她眼前将她阿爹斩首的仇人——李世民。
得知玥妍公主被赐婚之后,她日日夜夜地苦思着可以进宫接近李世民的机会。当初来传达圣旨的公公们,千真万确曾提及公主需于出嫁之日入宫叩恩,所以她为这一天而兴奋难耐,谁知……想到灭国杀父之仇难报,泪水随即如断线珍珠,一颗颗地滚落红滟滟的头盖,在她簇新的嫁袍上,流下一条条明显的痕迹。
***
得到桑奇的快马通报,道洛立即收拾行囊,轻车简从地自洛阳快马加鞭赶回长安。
或许是接近元宵了,各个城市灯火辉煌,张灯结彩,鼓乐喧嚣,踩高跷和舞龙队,戏场绵延八里长,看热闹的人和表演者,将街道挤得水泄不通,使得道洛得花好一番力气,才能挤进那些狭窄的巷弄,回到赌肆之中。
“主子,辛苦了。”亲自打了盆水又沏了杯茶,桑奇脸上有掩不住的兴奋神色。
“你说有碧玺的下落了,在哪里?”来不及洗脸喝水,焦急地拉起桑奇的衣襟,道洛难掩焦虑地连声追问。
“主子先静下心听奴才回话,主子回京城这一路上有没有发现什么不同以往的异状?”
“今日是玥妍公主下嫁张丞相独子张虎的日子,主子,奴才前些时日已经禀告过主子了。”
“这我知道,但碧玺……”
“主子,奴才们已经搜遍这京师中大大小小的佛寺,甚至连京城外的佛寺道观庵寮亦没有放过,但都找不到主子所形容的佛寺。昨儿个晚上,听说在张家渡酒楼发生了件趣事,使奴才感到好奇,所以派了探子去探。”将昨夜张家渡中张虎的糗事说了一遍,桑奇还是慢条斯理的今道洛几番都要忍不住开口催促他,但仔细想想这桑奇做事不是没有定见之人,他终于还是忍下来。
“据说这玥妍公主将由佛寺直接出阁嫁人张丞相府,而为了庆祝公主出嫁,皇上下令大赦天下,并且开放所有佛寺给百姓参拜,而且包括有皇室宇庙。奴才数计过那些佛寺,都非我们要找的,剩下的就是皇室宗庙之地。前些日子因寺方忙于公主出嫁事宜,警卫因此较为松散,所以奴才和几位弟兄乔扮为送柴之伙夫,混进了佛寺,并且……”
“并且如何?”听到这里,道洛都已经快坐不住了。
“奴才幸不辱使命,果真在那佛寺内找着了个跟主子所说一模一样的暖室,植种许许多多奇花异卉,料想主子当初所住的必然是此座佛寺。可惜,奴才们只是伙夫,不被允许四处走动……”
桑奇还满脸懊恼之际,突然从外头匆匆跑进来个小厮,朝道洛致意后,随即转向桑奇。
“卢典传来讯息,天未明时,有两个高壮汉子扮做妇人样,自内厢房扛走一个布袋,布袋中似乎装着人,而公主近卫亦少了十数人。卢典深觉可疑,已经派人去跟踪,来讯请示该如何做下一步。”
两人对望一眼,道洛和桑奇不约而同地摇着头。
“不必再追踪,我们现在就到佛寺中去探探。”抿抿唇,道洛说出简单的裁示后,与桑奇一并走出赌肆后的秘密信道。
***
“阿信,这下子可怎么办?姬澐所说的接头之人并未出现,我们怎么办?总不能将公主再送回佛寺。”坐在墙角喘着气,那几个平民装扮的年轻男子个个愁眉苦脸。
“唉,这姬澐办事向来都是很牢靠的,没想到这次却出了大纰漏!”为首的那个男子焦急地来回踱着步子。
“咱们可千万要小心,否则这绑架公主的罪名,咱们就是有十颗脑袋也不够砍!”
“所以啰,大伙儿警醒机伶些,从此刻起不许任何人说出“公主”一字,一概以小姐称呼玥妍公主。说到这,小姐的药力大概也要退了,咱们需快些找到那位接头之人,要不然,恐怕咱们弟兄们得凭一己之力,将小姐送至安全之处。”那个被唤做阿信的男子,忧心忡忡地说道。
“是啊,那咱们就快动身吧!否则等姬澐事机败露,这京城之中便无我弟兄容身之地。”
“嗯,我们在此张家渡枯候亦不是办法,回佛寺又是万万不可。依我之见嘛……有了,在城中有家赌肆外,有间小小的佛寺,我们可先将小姐带往该处,留些弟兄在此等候那位接头之人即可。”
“好是好,但为什么是那间佛寺?”
“唉,这常言有道:“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之处。”赌肆附近龙蛇杂处,妓倌酒楼充斥,既方便你我兄弟藏身,又利咱们打探消息。只是,小姐要委屈了。”
“这也是没法子的事,还是赶紧行动吧!”
抬起了他们买来的普通轿子,估量着其中的玥妍公主,尚因迷药未退而沉睡,扮做轿夫和执事的他们,加快脚程地往那间佛寺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