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术很成功,只是因为他的心脏太虚弱,所以脑后方有块小血块我们决定不摘除,先用药物控制,看看情况再来决定要不要动第二次手术。”
“那块血块会不会对他的生命构成任何威胁?”
“还不至于。现在,我比较担心的是他的出血处血管的愈合情况,你们待会儿可以去看他,但不要再让他受到任何刺激了,因为他的心脏现在也非常衰弱,让他保持平静会比较好一点。”
医生交代完,随即被医院内的广播系统唤走。在护士的叫唤声中,三个人疾步地向他走去。
“家属可以进去看他,一次一个人,五分钟。注意不要让病人说太多话或情绪激动,有什么状况要立刻通知我们护理站的护士。”
颤抖着手脚地挤上前去,皮皎苗根本不顾映蝉的劝阻,坚持要进去探望哥哥,拗不过他之余,护士只得同意让映蝉扶着他进去。
白,一片的白,强盛的冷气朝他们啧蚀而来,忧心忡忡地看着身上布满大大小小镑式各样管子的扬皓笛,映蝉心中着实不忍,而此刻爷爷全身也都颤如秋风中的枯叶。
“大哥、大哥,我来给你赔罪啦!”涕泪纵横地握住兄弟的手,皮皎苗结结巴巴哽咽地说。
微微睁开一线眼皮,看了看皮皎苗和映蝉之后,他的眼睛在他们身旁到处转动着,像是在找着什么的样子。
“大哥,你是要找你儿子是吧?”看到他吃力地点点头,皮皎苗立刻推推映蝉的肩,“去,快去把刍荛叫进来,你伯公想见他。”
映蝉悄悄地打开门,看到背对着自己的刍荛不停上下耸动的肩膀,她低下头,等听到他咳嗽的声音时,才发现他已经不知在何时,伫立在自己面前了。
“他想见你。”看到他微红的眼眶和鼻子,映蝉低着头,在护士还来不及阻止的情况下,和他一起进入加护病房中。
在里面,坐在床头的椅子上,皮皎苗低声地说着什么,他们听不清楚,但却可看到两兄弟彼此握着手。
“我们是兄弟,还有什么事不好商量的!既然你认为这样做最好,那就这么办吧!大哥,你流浪在外头这么多年,爸妈也一定希望你认祖归宗。等他们结婚之后,头个男孩就给扬家,继承香火,以后的才算是咱们皮家的,这样你满意吗?”在皮皎苗单调得近乎平平的语调中,他倾向病床上的扬皓笛,而扬皓笛也吃力地微微点着头。
转头望着刍荛和映蝉,皮皎苗的神情彷佛在短短时间内即老了数十岁。
“噢,你们来了。大哥,他们可真是郎才女貌的一对,不是吗!你们快过来给他看看,他得快些好起来,才能给你们主持婚礼,不是吗?”
迎向爷爷带有企求意味的眼神,映婵只觉得自己似乎正行走在一条极细微的钢丝上头,整个人都失去了平衡感,浮啊地,好像已经不再是自己了。
“是啊!多桑,我们等着你主持婚礼呢!”往前跨了一大步,刍荛在映蝉还反应不过来之前,已经朗声答道。
在爷爷和刍荛的眼神通视之下,映蝉忍不住地瑟缩了一下,想要找个地方好好地把事情想清楚,但她脚还没踏地面前,皮皎苗已经来到她身畔。
“映蝉,为了爷爷,也为了你伯公。爷爷从没要求过你什么,就这一次……”压低了嗓子,皮皎苗老态龙钟地握住了映蝉的手,“爷爷会给你补偿的,咱们皮家的一大片产业,全都是你的,映蝉……”
“爷爷,这……”手足无措地望着自幼即最宠爱自己的爷爷,映蝉陷入困境之中。
“映蝉,难道你希望爷爷一辈子都带着愧疚感,良心不安的活下?”
“不,爷爷,我……我只是……只是……”
“既然如此,那就这么决定了。”皮皎苗说着转向病床上的扬皓笛,“大哥,你放心的休养,等你康复了,正好可以能为他们主持婚礼。”
脑袋瓜中一片空白的瞪大眼睛,映蝉还来不及说什么,即被进来赶人的护士给吆喝出去,而被赶出来的同时还有依依不舍的皮皎苗和刍荛。
闷闷不乐地坐在餐桌畔,映蝉直视着对面那个埋头振笔疾书的男人,直到现在她还是无法相信,只经由这样的三言两语,就轻易地决定了她的终身大事。
而从医院回来的途中,两个人根本就像是闷葫芦似的,刍荛专心开着车,映蝉则忙着想理清眼前的情势,但无论她再怎么努力地分析或探讨,摆在眼前的事实就是——为了不让爷爷的良心饱受罪恶感的凌虐,惟一的解决方法即是映蝉得跟这位“叔叔”扬刍荛结婚。
真不晓得事情怎么会变得这么令人啼笑皆非!而这位老兄也真是酷得可以,打从回到皮家大宅之后,即忙着打电话写东西,再透过他随身携带的笔记型电脑,上网路而将信件传了出去,对于坐在他对面的映蝉,连看都没看上一眼,只有在映蝉为他倒冰茶时,惜字如金般地轻轻吐出句谢谢。
想起临走前爷爷仍拉着自己的手,非常诚恳地低声道着谢的情景,映蝉烦躁地踱到窗前,倚着玻璃看着外头正进行得如火如荼的工事,虽然有着玻璃的阻隔,但那些尖锐的机械和车辆引擎的噪音,还是会不待传了进来。
舒口气的模模花瓶中有些枯萎了的栀子花,香气仍浓,一如她这大半辈子来所习惯般的馥郁。
这样好吗?嫁给一位素味平生的人……她不禁回想起弥漫在父母之间的浓情蜜意,虽然是由爷爷做主、媒妁之言而结合,但他们却始终相敬如宾、和乐融融,总是鹣鹣蝶蝶艰舍难分,甚至连结束生命的那一刻,都还紧紧相依偎。
这么情深意重的情感,有可能出现在我和他之间吗?
凝视着刍荛那贵族般的侧面,映蝉抿抿唇垂下眼帘。
我也向往那种大情大爱轰轰烈烈的恋情啊!只是生活在这么保守淳朴的小乡镇,礼教和舆论压制了所有狂放的情感,而闭塞的社交环境更抑死了想要奔放的。
于是乎,有的人选择出走;而我,选择留下,在静谧的图书馆,埋葬我的青春,爱情之于我,已成了遥不可及的青鸟。
一直不以为自己也会跟其他女子一般,经长辈或他人的介绍,找个忠厚老实的男人,生下几个小萝卜头,守着他们长大,过完这一生,因为积集在心头的那团雾太浓烈了,里面有我的梦想,有我企盼的自由。
虽然被困居在这清朴的小地方,但是我甘之如饴,因为我知道,有一天我会离开这里,像离巢的幼鸟,愉悦地投向广大的世界,所以,我在等待,静静地等着那一天的到来……
但现在,梦想已被摧毁了,就像后院被怪手所摧毁般的破灭了,我必须嫁给这个人,虽然不情愿,但我也找不出什么好办法向爷爷交代,只是,我的梦想……
清理好那些烦人的文书工作,刍荛抬起头看着映蝉无意识地转玩着那朵栀子花,他走过去从她手里拿起花,白色的花瓣已有些干瘪,他扬扬手中的花迎向映蝉空洞而迷蒙的眼神。
“请你相信我,我会努力让你幸福、快乐。”
眨眨眼,映婵硬挤出十分僵硬的笑容,但却怎么也说不出话来,他的保证更加地引起映蝉的心酸,她难堪地别过头去,任泪水无声无息地滚落在那丛白中带黄的花朵。
重重叹了口气,刍荛没有说什么,只是将一张刚自电脑中列印出来的纸,塞进映蝉手里,然后驾着车,以极快的速度绝尘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