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湄澜池 第23页

作者:蓝莲花

她怔住,很久以后她说:“你要记得。”

那天晚上,一切都如设想一般。

必荻并没有浪费机会,他很快进入了庄中。我带领人马掩近包围。

火把亮起,我看见他们对望的眼神。我才知道当她爱一个人时,会有什么样的眼光。

我拔剑,站在关荻身前。

我听见她要我停手。

我当然记得我答应过不会杀他,然而我不能在数百庄丁面前任他离开。唯有在比武中故意输掉,我才能下令将他放走。

但是我未曾料到竟会在一招之间伤了他,他竟几乎完全不曾招架。在我惊诧之余,慕容宁已冲上前,迫不及待地提及我们曾有的约定。

我看见她雪意脸颊,火一般目光,我觉得我已将成灰烬,再无力量控制心神。我脑中似有急雨嘈嘈而落,胸中浊浪翻腾,那一刻我分明见她脚下心血四溅,是被她践入尘埃踏成齑粉的我的心。

我不能控制地大笑。

是这样吧,宁死也不肯爱我。

那么,我还有什么需要计较?

我挥挥手,令众人闪开一条去路。

苍灰大雪漫天弥地,关荻由人丛中离去。慕容宁目送他消失,回过身来。

“我已准备好了。”她说。

我们四目交投。

我转开脸,命令所有的人回房,不得擅出。

她与我一前一后走到红莲峰下。

她在峰下站定,抬头仰望雪花。

“好大的雪,”她说,“不过不要紧,我在峰顶存下了桐油。”

忽然间她摘下斗篷抛在雪地。盈盈一跃,她站上三尺高的那处石台。

我一震抬头。

“不要去。”我说,我的声音已哑得连我自己都无法辨认。

北风忽紧,卷起她的衣裙,我觉得她如欲乘风归去,终究不可挽留。

“你知道我不能。”她无限温和。

胸中一片空荡,有如万古废墟,我颓然说:“跟他走吧,我放过你们。”

她沉默片刻,微微出神,很久以后她终于说:“不可能了,我们都已太累。”

然后她垂头望我,轻柔微笑,那是三年来我第一次看见她那样的笑容。

“其实你没有错,”她说,“错的是我。那时候答应了你我会了结,却一直没有做到。”

风忽然停歇,她的裙裾缓缓飘落。

我看见她蓦然转身,轻盈背影向峰顶浮泛而去,一路都未曾回头。

我心中终于只剩一片宁静,因为我知道我们已再无退路。

不久以后,我望见峰顶的火光。起初只是几处,转眼已蔓延开来。

整座红莲峰如一朵忽然活转的硕大红莲,哔剥有声地伸枝展叶,溢彩流光。呼啸山风吹起火舌,斜斜抖跃起丈余,将冥冥雪幕立断于半空。大片飞鸟由林中惊起,凄厉号鸣,有些羽翼已损,又复落入火中。火光中只见大小山兽东奔西窜,四散而逃。忽然间风势翻折,一线火焰破峰直下,在枯草间飞速流淌,转眼将至山脚。

我没有后退,我一动不动站在峰前。我看见峰顶依稀可辨的她的身影,我知道她仍在四处点火,她要自己无处可避。

……

当整个峰顶火光环和,山坡上也已流火窜动。

我再也看不清峰顶的情形,因为那里已成一片耀眼红光。

我一跃而起,向峰顶掠去。

我提气飞纵,在成片火海中出入穿行。草木在我耳边不惜性命地燃烧,生灵涂炭,万物沸腾。我看见满山红岩仿佛全在燃烧,异样红光,将这雪夜逼成一片妖红。

我冲上峰顶,冲入大火包围。我雪湿的斗篷已被烘干,此刻正熊熊燃烧。我甩下它。我完全不觉得痛和窒热,仿佛我的已经消失,从容奔走于烈火之中的不过是我一无所惧的灵魂。我知道我终会死于这场大火,然而在此之前,我要先找到她。

……

我终于看见了她,当风向神奇更改,将眼前一道火墙倏忽吹走。

在那片草木焚尽的小片空地,我看见她蜷缩在空地一端。在我与她之间,是红得仿佛通透了的岩石,以及点点明灭的草木余灰。

我无声微笑,心底一片澄明。

我慢慢朝她走去,不知是什么将我绊了一下,我摔在她身旁。

我伸开双臂将她托起,抱在怀中。

她已完全没有知觉。

我紧紧抱着她,望着不远处火势如狂的树林。

我再次想起那对很多年前焚身于此的男女,我想就如此吧,虽然我们并没有他们那样两情相悦的幸福。这已是我唯一可得的结局,从我爱上她的那一天起。

我站起身,抱着她向树林走去。

整座树林正燃成全盛,不时有烧朽的树木轰然倒塌。那里的火光是明亮异常的橙红,喷薄出一种惊心动魄的艳丽辉煌。我看见遍野红岩烈光扑面,天地已成滚滚熔炉炼化众生,而火焰纷飞如流星耀目,耳际轰陈,万种天籁霎时齐发。

我一步步走去,心无旁骛。飞蛾扑火般镇静茫然。

我们终于未能走进那片大火。

在离大火一丈之遥时,我脚下一空,落入深渊。转瞬之间,冰冷大水没过我的头顶。

当我全凭本能自水底浮出,湖边山壁柔和却明亮的几十颗夜明珠霎时映入眼帘。

我终于知道了红莲峰的山月复之中竟然便是池家宝库。

我环顾四周,心中一片迷茫。

池家宝库的秘密由历任庄主代代口传。当父亲于川中猝然遇害,我以为这一秘密将会从此沉埋。

然而天意竟会却如此拨弄更改,在我决意赴死的今天,让我失足落入秘库之中。

我臂中的慕容宁忽然呛咳。

她竟还活着!

一时间我激动到不能置信。再无暇多想,我急急游向岸边。

湖水洗净了她脸上尘烟,她的衣物也已破损,漏出焦黑的肌肤。她伤势之重令我不忍卒睹。我知道即便可以留住她性命,她也会从此面目全非。

她仍未苏醒,却仿佛已感到伤处剧痛,不住颤抖。她灼伤的肌肤不断渗出水来,着手之处如有火烫。我知道我必须立刻设法出洞,找到医治她的药物。

我将她放下,抬头去看数十丈高的来时洞口。

离地一丈的石壁已凿得十分平滑,但一丈以上岩石凹凸不平,颇可攀爬。只是洞口位于穹顶中央,需如壁虎般吸附于洞顶,横过五丈有余,方能抵达。

我知道宝库应该仍有其它出路,但机关重重,此刻已不及破解。唯有一试这条出路。

我疾掠至壁下,借力提气升起丈余。探手抓住石壁突起,片刻后已攀至洞顶。

在洞顶我燃亮火折,细细观察顶壁可攀之处。待内息三次流转,我清除一切杂念,深吸一口气,骈手坻足面上背下,屏住呼吸,向洞口靠近。

然而到距洞口一丈二尺时,石壁已成光滑如镜,再无法着力。汗水刺入我眼中,闭气过久,我的肺已如欲爆裂。我凝聚全副气血劲力,猛然施出“空云徘徊”的轻功,凌渡虚空一丈二尺,穿洞而出。

洞外风火扑面,我极力站稳。胸中烦恶欲呕,喉头腥甜,是方才内力过耗所致的内伤。然而我已不能耽搁。

峰顶火势见弱,觅路下山并不甚难。而山坡上因无高大树木,大火过境,此刻已将干草大致焚尽。

却见残火余烬之间,近百庄丁正攀援而上,欲赴峰顶。

我迎上一人,斥道:“不是说过今晚不得擅出?”

那人抬头见我,喜极忘形,并不回答,却只大呼小叫:“庄主在此!”

话音未落,已有人飞掠至我身边,竟是池枫。

他紧紧抓住我臂膀,目光焦切,却一时无言。片刻之后方展颜一笑,眼中却已有闪动泪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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