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妮迅速抓起皮包和钥匙,“谢谢妳的关心,妳已经使我觉得好一点了。”
曼莎又吃了一把葡萄干,微笑的对她摆摆手。
※※※
停在亚伦家旁边六分钟后雅妮才下车。狄恩家的巨宅一向使雅妮害怕,今天巨宅看起来更冰冷阴沉。亚伦的宾士车不在,客厅还垂着窗帘,说不定亚伦和他妈妈在夏威夷玩得太高兴了,决定在毛伊岛定居。她还是回头跑回车上赶快开回家,听从曼莎的建议把戒指寄回来归还好了。
她正要举手敲门的时候,漂亮的雕花大门开了。
“我看到妳的车了。”狄恩夫人冷冷的说,“如果妳是要来找亚伦的话,他不在,他一早就到事务所去了,说今天很晚才会回来。”
懊死!懊死!雅妮痛骂自己,她的膝盖抖什么抖。她又不是没有心理准备狄恩夫人会以如何冰冷的眼光看她,“早。狄恩太太,妳好。”
狄恩太太的银发在脑后盘了一个髻,一丝不苟的,没有一根跳丝,“感谢主,亚伦终于认清妳的真面目,我个人所受的羞辱困窘在其次,我最关心的是亚伦,我早就告诉他,妳不适合做我们狄恩家的媳妇。”
“狄恩太太,”雅妮木然说,“我想跟亚伦谈谈,请妳转告他我来过……。”
“进来。”狄恩太太敞开大门命令道。
“我……我要走了……。”雅妮的手脚冰冷,她不想再走进冰库。
“进来,我有话对妳说。”狄恩太太的语调比平常更觉威严。
雅妮僵硬的走进去,闻到狄恩太太身上的高级香水。打一开始狄恩太太就反对亚伦和雅妮来往,就因为雅妮不够高级。
“我不想耽误妳的时间,”雅妮昏然的想稳住自己。“我应该先打个电话来。”
狄恩太太冰冷的绿眸比凯弟的眼睛更像猫眼,“这就是鲁莽的妳,和妳逃离教堂的鲁莽行动如出一辙。”
“我很抱歉。”她的脸烧红了,有羞有怒,“妳一定很难忍受。”
“我不想跟妳多罗嗦,妳休想要再挽回亚伦,像妳这种出身的女人永远成不了一个好太太、好母亲。”
“我的出身和这有何关?”雅妮抬起头,眼中的惧意逝去,她双手紧紧握拳,指甲陷到肉里,“狄恩太太,妳到底想说什么?”
“哇!”狄恩太太冷哼道,“妳以为我不知道妳是个私生子吗?连妳爸爸是谁也不知道,幸好亚伦没娶妳,我们家可不希望有个来历不明的后代,连妳妈也不要妳,妳五岁的时候就把妳抛弃,妳以为妳配得上亚伦吗?妳有资格做我们狄恩家的媳妇吗?”
雅妮的肺里缺少空气,她快昏倒了,“我告诉过亚伦,他说没关系。”
“不然妳要他怎么说?他向妳求婚以后妳才说出来,他是个有教养有荣誉感的绅士,当然不会把话收回来,他才不像妳那么不负责任!”
“他那么告诉妳?”雅妮开始颤抖,胃里直冒酸水。
狄恩夫人冷笑道,“他不必说,我了解我儿子,比妳更了解他。”
雅妮很困难的月兑下手上的戒指,她的手僵硬冰冻,戒指不小心掉到地上,她没敢蹲下去捡,她怕她一蹲下去就会昏倒在地毯爬不起来。
“哦?”狄恩太太冷嘲道,“我没想到妳会归还戒指,我们也不稀罕妳戴过的东西,就当亚伦付给妳的服务费好了,我话说在前头,如果妳将来要诬指妳的私生子是亚伦的,我们狄恩家绝对不承认。”
雅妮惊恐的退后,直到她的背碰到门把,她发冷又发热、恶心想吐、想杀了她自己。她绝不会生下私生子,连她这个私生子都不应该存在。
她打开门,见到阳光,阳光一向是她的支柱,她转头面向亚伦的母亲,“想到他可能和妳一样可怕,我很高兴我离开他了。”
雅妮命令自己好好的走回车上把车开走,镇定、镇定,她不能被击倒,不能被一个女巫击倒。她机械的沿着无止尽的道路一直开一直开,开到没有油了,汽车残喘的咳嗽抗议罢工,她才会看她在什么地方。
她不认识这个地方,路边有小孩在踢罐头玩,有个街牌写着,普林顿高地。她到底在哪里?这里还是加州吗?或是世界的边缘?
她下车走路,她必须继续走专心走她才不会思想,风想要吹起她的记忆,不!她把记忆压住,那太痛苦,她不要去回想,天下不只她一个私生子自痛苦中成长,但她拒绝去回想,她是乐观进取的雅妮,谁会想到她是一个没有爹,妈也不要的孤女,她的血统有问题,所以她必须把二十年前的过去掩埋,那是她怎么努力也无法改变的事实,她不知道父亲是谁,母亲只是一个影子,而影子也失踪。
狄恩太太割开了雅妮的伤口,她的伤口很脆弱,每次一碰就会瘀紫,何况是被利刃割开,伤口在滴血,伤口被越割越大永远也好不了。
她还记得那一天,五岁的孩子应该什么也不记得的,但是她记得很清楚,那一天妈妈帮她在头发上绑了一条蓝色的丝带,然后抱抱她,妈妈哭了吗?她不记得,她只记得站在窗前看着妈妈把车子开走,窗子脏脏的,但是她一直站着,一动也不动等妈妈开车回来,天黑了,她快饿死了,然后她开始流泪,没有哭出声,只是流泪。五岁的小心灵预知了她将面临怎么样的命运。
好冷。雅妮打了个哆嗦,一样天黑了,一样的她开始流泪,那十个许久不作了的梦魇,太平洋的海风湿湿凉凉的,凉透伤心人的肝肺。
妈妈,妳为什么不要我?妈妈,要是妳肯让我跟着妳,我会很乖的,我不会吵闹,不会吃得太多,只要肚子不很饿就好,没有床睡也没关系,我会帮忙做事,不要花衣服,不要洋女圭女圭,妳不喜欢跟我说话没关系,我会躲在旁边,妳喝酒的时候要打我我一定不会再闪。妈妈,我保证我会做世界上最乖的孩子,只要妳肯要我。
路越来越黑,黑得几乎看不见。路边没有房子没有小孩了,二十五岁的雅妮回到五岁的悲苦,二十五岁的雅妮带着斑斑的伤疤。
她往有灯光的地方走去,走进一个工业区,看到一些办公建筑和仓库。见到了一个公用电话亭她就走进去,拿起电话从皮包里找到一个铜板丢入,然后开始拨号,她只记得一个电话号码,她自己家里的。家?那是个家吗?
“哈啰。”是曼莎的声音,曼莎干嘛用跑的?她的声音为什么那么紧张?
“曼莎,”雅妮抹掉颊上湿湿的泪,“曼莎,是我。”
“雅妮,老天!妳跑到哪里去了?害我担心死了,妳说妳中午会回来吃饭,可是现在已经是半夜了。”
她把泪咽回喉咙,“我不知道已经这么晚了,天很黑,喔,天本来就很黑,可是我走到这里很亮,这里有好多路灯,路灯亮得刺痛我的眼睛……。”
“雅妮,妳没事吧!”曼莎在电话那一头焦急的喊,“妳在哪里?”
“我好累。”该死!她又哭了,她早就答应自己不哭的,她答应过自己好多次,都是该死的妈妈,该死的妈妈和那个男人,为什么要生下该死的她?该死的狄恩太太,该死的路灯。
“我不知道我在哪里。”泪水模糊了她的眼睛,路灯变得好大好大,“我没有汽油了,我不记得我把车子丢在哪里……。”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下,然后曼莎温柔、清楚、缓慢的说,“雅妮,我去接妳,告诉我妳在哪里,我马上就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