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突然发现他的眼光,他说话的表情竟是如此陌生。靠着车窗透进来的几许月光,她不禁暗自研究他那奇怪的神色,片刻有所领悟,原来竟露出些许的婬邪!
然后她又肯定地对自己说,不管他的行为多么轻浮,不管他的言词多么无礼,更不管他如何地不能控制住自己的冲动,她仍然一样地深爱着他。
但是,她却有个原则:不管他的举动是正是邪,绝不可以丝毫有损爱情的纯洁及完美。
她考虑了片刻,也不管是不是会撕碎自己的心,还是毅然忍痛轻声地说道:
“我们……回去吧。”
王子向前半倾,手高举过凸凸的上方,敲敲马夫背后的那片车篷。
马车立即向前开动,越过池上小桥,整个暴露在银色世界里。借着轻洒的月光,她看见王子的脸色竟如此冷酷凝重。
这副严肃的神情使他看起来出奇老成。他脸上因痛苦而扭曲的肌肉清晰可见,彷佛岁月的风霜镂蚀在他的容貌上,永难复原。
他们沈默地任由马车前进。他们握住双手,王子紧拥着她。她内心抽痛不已。
马车又开进明亮的街道上,离家不远。安姬兰的心跟着不断下沉。离别的时刻一到,她将永陷黑暗中,终其余生不见天日。
“明天,妳会不会看我走入西敏寺?”王子终于打破了沉默,“我宁可妳不要看。”
“我……必…必须再看你一眼,”安姬兰说,“你已……答应过我,让我看看……我心目中的……小加冕礼。”
“对我来说,却像是送葬的队伍一样。”王子很粗蛮地说。
安姬兰倒抽了一口冷气。
“求求你,”她说,“愿不愿意……听我……说几句话?”
“妳知道,只要妳在,我就会听妳的。”
“那么……请你不要再……斗气……反抗那些……已成定局的事,”安姬兰说,“那徒然使您……费神伤身……就像把头撞在…砖墙上,头破血流而毫无裨益。我们必须接受事实……没有人能够……改变得了……只有顺其自然。”
“妳非常理智,亲爱的,”他说,“但我此不上妳,我无法控制自己的感情。”
“现在你不是控制得很好吗?”安姬兰温柔地鼓励他。
在离开水池后的一整段路,他不敢随便看她,总是别过脸说话。现在听安姬兰的安慰,终于转过头来看着她,用一种很奇特的声音说:
“我爱妳。我仰慕妳。我更崇拜妳!妳的所作所为都非常完美,洁白无瑕。妳不仅说得十分有道理,而且妳考虑得更周到。这辈子永远逃不了笼罩在妳周围那道灿烂光圈的恩宠。”
“你想……逃避吗?”安姬兰问道,“是不是认为我们……不该相遇……很难过?”
“难过?”王子叫道,“怎么会?能遇见妳是我这一生中最奇妙、最荣耀的事!我知道,安姬兰,即使妳不在我身旁,妳也会永远鼓励我,指引我走向光明。”
他一摊手不再多说,因为他知道她能体会自己的意思,不需赘言明陈。
“希腊的神话故事往往都有个悲惨的结局,”他说,“我们的故事也像神话一样。但是这个故事的主角是妳,安姬兰,我们的结局一定不会悲惨,因为我要努力做一个英明的统治者,虚心地求上进,使自己日日有成。”
“你……说的……都是真的?”
“是真的,”他答道,“妳的想法非常正确--因为我们的情感已经超越了物质,和死亡,我们的灵魂时时相携,终必有重逢的机会。”
安姬兰早巳热泪盈眶,不能自已。马车终于走进贝格瑞福广场,王子双手捧着她泪水沾颊的脸,说:
“别了,我亲爱的,我最完美的爱人!妳永远与我同在,我也随时环绕妳左右。或许终有一天,我们能再相逢。”
说着,他轻轻地吻吻她的双唇,不再狂热,不再激荡。
这只像是一个男人为了达到理想,纯真而神圣地以吻求愿,没有包含丝毫情愫。
马车终于停了下来,安姬兰知道一切都结束了。
没有什么需要再说的,更没有什么能改变他们的未来。
王子先踏下马车,再转身扶她,然后为她打开花园的门。
他们静静地凝视彼此,想挽留这最后的一刻。她看见他那迷惘、惆怅、痛苦、不能自拔的神情,内心也跟着不断地淌血………
她不说半句话,毅然地转身走入园内。门在她背后砰地一声关上了,天堂之门也随之关上!
第六章
“看,我说的没错吧,安姬兰小姐,今天真是个晴朗的好日子。”艾米莉拉开窗帘后,见太阳已经升起,不禁得意地对安姬兰说道。安姬兰仍然躺在床上,紧闭着双眼,一动也不动。
她并不愿意张开眼睛去面对着这个世界。她只希望沈睡、沈睡,永远不要醒来,免得因为无法与王子重叙而感伤、惆怅。更可在睡梦中麻醉自己,逃避未来无尽无边的孤寂惨淡日子。
昨夜临睡前,她木然地躺在床上,想起伤心处,不禁嘤嘤地啼泣着,眼泪像决堤的河水般沾湿了枕头,直到哽咽嘶哑犹不能止。
她只好强迫自己回味着王子亲她、吻她时那种销魂的感觉,惟有如此,她才不会胡思乱想而忧虑心烦。她不由得联想到王子说希望她完全属于他的话时,那种饥渴的神色及狂烈的热情。她知道自己也全心全意地希望把整个心身托付于他。
她觉得王子和自己本为一体,不可或缺,失去了对方的搭配,都不算是完美的个体。然而,明天他就要远离英国回塞法罗尼亚去,把她孤伶伶地留在英格兰。相契的两颗心之间竟阻隔着半个欧陆,怎不留下一望无际的寂寞凄凉?
她不禁想,如果自己也住在希腊的话,日子或许会好过一点。
那里处处显露着圣灵的光辉,会使人觉得与神祇接近,俗虑全消,更可借着广游神殿及博览古迹,增进对神话史实的了解,多少排遣一下寂寞,移转自己对王子的注意力。左思右想,她仍然肯定地告诉自己,无论王子远在天涯或近在咫尺,自己对他的思念之情绝不可能因之或减。他们彼此需要对方,她相信,王子更需要她的鼓励。
不仅仅是她能使得他精神振奋,更因那伟大爱情的滋润,使两颗孤寂、焦虑的心欢腾雀跃。天神所赐的爱是如此的庄严神圣,王子竟把她当做女神一般,崇拜仰慕她而不敢妄加侵犯。
但他终究是个凡人-一个年轻力壮、雄赳赳、气昂昂的男人,他仍然无法超月兑生理上的欲念,亟需要她这个异性的慰藉。
“今天妳打算穿那一件衣服呢?安姬兰小姐?”艾米莉的问话打断了她复杂的思路。她原想冲口回答说,“穿些代表致哀的衣服。”但她知道艾米莉根本不了解她内心的哀愁,要是听她这样答话,一定会吓呆了。
虽然她想开口打发老女仆离开卧房,让她一个人独自静一静,但又怕这样做不礼貌,太伤老妇人的心,只好忍住不说。
她也知道,纵然自己想逃避一切,不愿起床面对外界,但凸凸打艾米莉推门进房时,就立刻从床上跃下,兴冲冲地催促她带牠出去活动。
牠希望主人的生活规律,严守时间,如果她稍有延误,牠便以各种奇怪的动作来表示愤怒。“艾米莉,妳认为我穿那一件比较好看呢?”虽然安姬兰没有一点兴致去挑选衣饰,却不忍泼艾米莉的冷水,还是随口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