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安姬兰还没来得及回答,身后突然传来问话声:
“对不起,能不能请妳告诉我,这只模样特殊的狗是什么种类?”
安姬兰被这突来的问话吓了一跳。他们两人谈得十分专心,彼此只注意倾听对方的说话,忘记了四周的行人,彷如置身世外桃源,外人无法加以干扰。
她急转过头,发现一个身裹绫罗绸缎的中年妇人正紧盯着她和凸凸。
凸凸正瞪着一只接近池边玩水的天鹅,声嘶力竭地狂吠。“牠是北京狗。”安姬兰答道。
“北京狗!”这个妇人怀疑地叫道,“我不相信有这种狗。”
“这是中国来的品种。”
“中国狗?哼,怪不得。”
这个妇人的口气十分轻蔑、不屑,好象从中国来的东西都怪模怪样,又丑又脏。
然后,彷佛为了声张自己的意见,更尖酸地说:
“就我个人来说,我对英国的狗十分满意。牠们是全世界最好的狗!”
这个妇人边说着边傲慢地转过身,大摇大摆地离去。
安姬兰注视着她的背影,忍不住和王子一起哈哈大笑起来。
“我常常听人说,英国人的孤僻、排外真叫人难以忍受。”王子说。“而且十分爱国。”安姬兰答道,“我看我最好买一条红、白、蓝相间的缎带系在凸凸的尾巴上,便是条最爱英国的狗,就没人再假以颜色了。”
被这个妇人一打岔,王子跟着转移话题,脸上阴霾之色一扫而光。
“我想我该回去了!”安姬兰说道,“如果我出来太久,仆人们会到花园里去找我呢。”
那真是大大的不妙,如果仆人没找着她,而祖母问起她到底带凸凸到何处乱逛的话,可是很难加以解释的。
“我马上送妳回去,”王子说,“但是我必须再和妳说点话,我有满肚子的话要告诉妳,更有好多好多问题想问问妳。”“那还有……明天。”安姬兰轻轻地说。
“后天就要举行加冕礼了,”王子说,“明天必须赶着去赴几个约会。”
“哦……哦……当然。”
安姬兰觉得自己的心急速地往下沉。
只要加冕礼一结束,王子就得离开英国,自己永远看不到他了。
以后不再有值得渴盼的事,不再有人值得她特意去躲在树丛里偷看,甚至也无法在花园里遇见她所期待的人了。未来一连串的日子里,又得过着与孤独相伴,和寂寞为伍的生活了。
现在彷佛置身梦境,她真不敢相信自己竟大胆地单独与王子出游,更与他并肩坐在水池边开怀畅谈。这真令人兴奋。不--不只是兴奋--应该用一个更为适当的字眼来形容内心的感受--就说是“销魂”吧。
王子彷佛了解她内心的起伏,说道:
“妳知道,我必须再见妳。”
由他说话的语气来揣测,安姬兰暗想,他一定也认为这种事很“销魂”。
“我想要提议一件事。”他继续说。
“您刚刚就讲过了。或许您在送我回家的路上再告诉我。我真的……必须走了。”
“我知道。”他说。
安姬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抱起凸凸。
“你应该以中国狗为荣,”她说,“不管别人怎么说,你都是公园中最美丽的狗。”“妳是在安慰凸凸,”王子问道,“还是自我开导一番?”
“那个妇人任意批评牠,我真气愤极了,”安姬兰答道:“别的狗怎么比得上凸凸呢?”
“我记得中国有一句谚语:『爱屋及乌。』我想这句话适用于每一个人。任何一只狗对饲主都具有特殊的意义,就像凸凸是妳的宝贝一般。”
“当然,”安姬兰同意道,“您也有自己的狗吗?”
“我有好多只狗,”王子答道,“但是王宫里只有三只跟着我到处走动。我希望妳有机会看到。”
安姬兰真想月兑口而出告诉他,自己不仅愿意看看狗,更渴望参观他所住的王宫及整个塞法罗尼亚的风光。安姬兰克制自己的冲动,静静地抱着凸凸,跟在王子身边,越过了草地,朝马车等候的方向走去。
她一面走着,一面用眼睛偷瞄着王子,发现严肃的表情,或者毋宁说是冷酷的神情又盘据着整个脸上,她知道他一定在想那桩恼人的婚事。
她明白自己最恨的一件事正是--被迫必须嫁给一个她不很认识的男人,仅仅因为他们来自相同的社会阶层。
“我真庆幸自己是一个平民。”安姬兰轻叹一口气,想着。
她觉得王子实在不必为自己娶的女人是否能爱他而烦心。想想,谁会拒绝一个这么英俊、这么迷人、又这么风趣的男人呢?
“无论她是谁,都是天下最最幸运的女人。”安姬兰自忖道。
她更想着,王子的婚礼不知是否刊载在报纸上,如果是的话,她就可以从报上得知大略的情形。
继而一想,如果王子和一个英国的公主结婚,婚礼自然在英国举行,无可置疑的,婚礼中的每个细节一定毫不遗漏地被描述着。
像往常一样,她那丰富的想象力又活跃起来,领着她遨游于美丽的幻境。她彷佛看见贵妇人杂志里刊载着新娘华丽的白纱礼服,泰晤士报上也报导着那些应邀参加教堂婚礼及婚宴的显赫人士名单。提起宴客名单,她突然想,王子认识她了,他理应会邀请她观礼。但即使他真的邀请她,如果祖母精神不好无法陪她同去,她也势必不能参加。
她继续想着,不知道王子在婚礼上的神情是不是像现在一样--严肃、冷酷,眼睛里透出无限的迷惘,使得她真想抚慰他埋藏于心中的苦楚。
他们静静地走到马车前,王子扶她上车后,她把凸凸放在对座上。
马儿开步走后,王子说:
“现在我们只剩下一点点时间在一起了。我希望妳晚上出来会我,妳一定得答应我。”
“晚上?”安姬兰很惊异地反问道。
“是的,晚上,”王子说,“听着,我已经考虑过了,那时候比较合适。”安姬兰瞪大眼睛望着他,他继续问她:
“妳祖母什么时间上床休息?”
“我们在七点半吃晚餐,”安姬兰答道,“八点时,我向女乃女乃道晚安。”
“然后,妳做什么?”
“我坐在楼下看点书,或者窝在床上阅读报刊。”
王子笑了笑,说:
“这就非常容易了。”
“您是什么意思?”
“我打算,”他说,“在八点一刻等妳出来,如果妳赶不及,我会一直等下去。”
“但……但是,我不能……”安姬兰喊了出来,“我不能来呀!我没有办法出门,老管家鲁斯旦一吃过晚餐就把前门整个上锁。如果我在他锁门之前溜出来,那回去时就进不得家门了。”“我们两栋房子只紧隔着一道墙,”王子说,“妳回家时,应该可以像我一样,从后院外的停车场的门进屋去吧?”
安姬兰诧异地望着他。
自从她搬来与祖母同住的这些年里,她从没到屋后的停车场去过。
因为如果需要用马车时,仆人会通知车夫阿贝,他立刻把马车准备好,在前门等候着。
她想起通往停车场的那道门就在一楼的后头。
一旦仆人到地下室用餐后,除了住在楼上的哈娜和几个女佣在餐后会经一楼的楼梯回房外,不会再有人到楼下走动了。因为检查通往庭院的后门是否上锁并非他们的职责,而后院与停车场相通的第二道门,除了阿贝偶而使用外,没有人会经过这儿的。
阿贝就像鲁斯旦一样,已经老迈迟钝了。因为马车很少使用而且更不会在夜间出行,所以这工作对他挺适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