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女人被迫拱手把丈夫送给战争,送给男士俱乐部,更送到另一个女人的怀抱里。”
母亲说到此处,方想起小安姬兰是她倾诉的对象,立刻改口说:
“小兰,练琴的时间到了,不要浪费时间来跟我谈话。”
安姬兰一直忘不了母亲的感慨,她很渴望知道父亲不让她到印度的理由,是否因为他找到另外一个女人来代替母亲的位置?但是她敢肯定,无论是谁都无法做得像母亲一样好,因为母亲是那么美丽温柔、善良亲切。
这些美德不正是男人渴求的吗?难道还有其它令人不解的吗?
安姬兰对自己提出了这些问题,但却无法加以回答。究竟,她对人类了解太少,又如何能回答这些有关人类感情生活及人际关系的深奥问题呢?
母亲在世时,请过一位女家庭教师来教导她。后来她搬到城里投靠祖母,进入一所经过严格挑选,直辖于女王陛下的女子学校就读,继续完成学业。
她很惊讶地发现自己的学识此多数同龄的女孩要丰富得多,见闻也广博得多!她知道,这都得归功于自己的博览群籍。
同学所谈论的事不外乎“何时能正武进入社交界?”“父母会不会为她们举行盛大的舞会或小小的庆祝会?”“那位男士会邀她共舞?”“是否有人带她们参加泰晤士河畔每年举行的赛船会?”之类的琐事。
祖母的身体起初只是些微的疼痛,后来病况逐渐沉重,精神也日愈衰弱。安姬兰眼见自己“进入社交圈”的希望随着祖母的病体与日俱减,甚至残酷地像凋谢的花朵般成为永不可及的奢望了。
有时,梅威夫人说:
“我必须赶快好起来,为妳安排一个宴会。我真的和那些有妳这年纪女儿的女主人们失去联络了。不过,妳很快就会被邀请参加正式的舞会。”但是后来,只有报纸报导某一舞会的盛况,描述一些她认识的客人时,她才稍微重提舞会的事,而不给安姬兰些许的承诺。
“只有等爸爸休假回来时,才可能举行了。”她自忖。
她敏感地想到,父亲不可能只为了看她而千里迢迢地从印度赶回英国。
“如果我是一个男孩子,一切就大不相同了。”她自言自语地说。
这的确是实情。
案亲一直盼望有子嗣,而她却是唯一的女儿,令他大大地绝望。
她猜想,父亲一定认为把自己丢给母亲抚育,便算尽到做父亲的责任。幸而母亲能干,以正确的方法抚养她、教育她,她才顺利地长大。安姬兰激愤地叹了一口气。
等了这么久,依然不见王子踪迹。她知道自己在园子里待了很久,祖母一定快醒来找她了。
“如果我不故意等他,”她自忖,“他就会出现。”
她记得保姆一再说过:
“笨人才会守株待兔!”
现在她做的正是这类傻事,一个劲儿地守着兔子,结果一无所获。无疑的,王子此刻一定正与某位美丽性感的女人谈情说爱,所以无法按时间到公使馆。
“我真希望知道公使馆里面是怎么布置的。”安姬兰暗想。她相信馆内的装潢一定豪华得令人眩目,但是以往她仅从书上稍微了解一点大使馆或公使馆的情况,却从未身历其境,所以她心中也描绘不出一幅具体的图案来想象馆内华丽的程度。
忽然联想起父亲告诉过她印度境内有那些壮丽的英式建筑物。
首先是建筑在加尔各答城的总督府,那庞大庄严的结构已经被制成小模型,在凯德雷斯顿会馆里展示,供人观摩。这座会馆是名建筑师罗伯亚当在全英国所建一系列意大利式建筑物中最重要的一座。
此外,在孟买郊区有一座宫殿式的建筑物,却不像是用来当大使馆的。
左想右想,搜尽枯肠也想象不出公使馆内像什么?只好努力回忆书中所载,座落于法国,一度为包利娜公主所拥有的英国大使馆内部的情景。王子仍然形踪渺然,安姬兰不愿再干等,从久站的树丛里转间身,看见凸凸舒适地躺在跟前的草地上,为片刻的松散感到满意万分。
“起来,起来,你这个懒惰虫!”安姬兰叫着牠,“赶快到阳光下跑跑,活动活动筋骨,对你有好处的。”
好象为了以身作则,她即刻启步越过了草坪。她跑得那么轻飘愉悦,彷佛脚不着地似的,只见纤细的身影一飞而过。
她一口气跑到花园另一端的树丛边,回转头找凸凸时,才发现牠一动也不动地坐在原地,睁大水汪汪的眼睛望着她。远望过去,牠那白绒绒的身子静坐在绿油油的草坪上,就像一片翠绿的地毯中特别点缀一团白色的花朵。安姬兰为自己方才疾步快跑那副不够淑女的姿态感到腼腆,只好安慰自己,除了凸凸以外并没有别人看她,何况只要不踰矩,能随心所欲是最惬意的了。
“我得记得找个球给凸凸玩。”她自语,“仆人们一定把牠喂得过饱,牠才懒洋洋地不想动。如果我不好好注意,牠真会太胖了。”
她喜欢看凸凸玩耍、跳跃时那种活泼的样子。但即使是轻松的时候,凸凸仍维持一种别的狗所没有的尊严。
她慢慢地走向凸凸。“你真是名符其实的懒虫!”她说,“现在我们要回家了,待会儿你得乖乖地蹲在女乃女乃床边时,可要后悔刚才没有尽情地玩乐。”
她说着话时,耳边传来一阵马蹄声,她迅速地跑回窥视的老地方。
这一回,她果真能随心所愿了。
她看见两头壮硕的黑马拖着那部王子方才外出搭乘的无篷马车,从广场西端走向公使馆。
马车夫坐在厢座上,戴着一顶佩有徽章的帽子,两旁有步兵护卫。他策马到公使馆正门前,那副夸大的样子令人觉得他自认为不可一世。
安姬兰身材娇小,尽力垫高了脚尖,拉长了脖子才能把马车四周的景象尽收眼底。王子终于清楚地出现在眼前,此他略矮的公使亦随伴在侧。宽广厚实的肩膀,黑发顶上硬挺的帽子,这副模样比她记忆中更英俊,也更魅力十足。
侍从们先摊开红色的地毯,铺满台阶,然后再恭恭敬敬的打开马车门。副官先跳下马车,直立着等候王子下车。
他张开嘴巴说了一些话,虽然安姬兰听不见说话内容,却清楚地看到浮现在王子嘴角那抹浅浅的笑容。
然后,他走上台阶,进人大门内,消失了踪影。
她十分欢悦,心跳加快,能够看见王子实在太兴奋了。
马儿起步准备离开,安姬兰彷佛从梦幻奇境中醒来,知道自己期待的盛况已经结束,必须赶紧回家。她急忙抱起凸凸,从腰间的安全口袋里取出钥匙,跑到园门开了锁。
她开着门的当儿,王子的马车从眼前经过,继续左转走向广场的尽头,以便进入建筑物的背面空地停靠。
安姬兰再锁好园门,抱着凸凸,穿过马路。
快走到对面的小径时,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这偶发事件在她以后的岁月里回想起来,真算是一种缘份的预兆。
鲍使馆里饲养的一只丑陋无比的姜黄色猫恰巧从墙角走到栏杆前窥视路人。
如果世界上有真正令凸凸不悦的东西,那就是公使馆里的这头猫了。安姬兰相信这只黄猫一定自知凸凸对牠的恶感,所以也畏惧三分。但牠却会利用安全时机,发出各种自己才懂的语言来激怒凸凸,嘲弄凸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