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默认了。
“你何苦这样做?你既已知道我无意跟你结婚,为什么不试着跟合适的人交往,缔造一段美好的姻缘?我们的童年、少年时代已经不幸福了,为什么你还要做出让我们一辈子都不会幸福的事?”他沉痛不已,然而对她的愧疚感已不那么深了。
“你错了。我们还有机会幸福。”她已恢复冷静。“柏原先生过世以后,我们还有机会过幸福的下半辈子。有财富就有地位,我们可以永远摆月兑贫穷。我们的孩子辈也不用过我们从前过的生活。”她停下来看他。“只要你没真听我的话,跟别的女人结了婚。”
杜晓雷又一次觉得自己不认识她,她善良、纯洁的本质仿佛一点不剩了。
“从现在起,我要靠自己的能力在社会上立足,哪怕是像从前一样,做的是卑微的工作,领的是微薄的收入,我都要走出你的阴影。”
她的眼底又浮现冷芒,但他已不再恐惧。
“霭梅,我从不希望你成为寡妇。柏原先生也许不能陪你很久,但我相信你可以在他百年之后重寻一段幸福的婚姻;但对象不会是我,请你原谅我。”
“为什么?!为什么你说得这么果断?你从来不是这个样子的!”
“我爱的是葛月。”
“你说她已经跟你分手了!”
“我还是爱她。”他的眼睛变得湿润。“我现在可以坦然地对你说:我爱她。”
“你也说过你爱我!”
他没否认。良久,回了一句:“对不起。”
“对不起?”她后退两步。“一句对不起就可以将我们的过去一笔勾销吗?一句对不起就可以抹煞过去几年里我忍受的煎熬吗?一句对不起就想摆月兑我,回头去找她吗?”
“霭梅——”
“休想!你休想!”她已失控。“就算你把公司卖了,把钱还给我,你还是欠我!欠我!”
她哭着奔回室内。
林霭梅不是没想过要这么做。也许柏原对她太好了,她不忍心;也许怕事情终究会被看出破绽,她难逃法网。所以,尽避她不止一次有过这种念头,但从没更正付诸行动。
昨晚和杜晓雷对谈之后,她铁了心。
柏原今晨醒得特别早。一夜没睡的她,兴起了说故事的冲动。
她把自己和杜晓雷的真实关系、过往种种,包括“阴谋”在内,对柏原全盘托出。
她害怕,也期待的反应终于出现了。
柏原恍然明白了一切,也因此而心脏病突发。
她看着他挣扎,看着他痛苦地向她说:“药,我的药……”,看着他倒在地上,看着他不甘地闭上眼睛,看着他一动不动。
呆滞良久,她终于正视这一幕。
她去客房敲门。
一夜无眠的杜晓雷本是恍惚的,被她一句“柏原死了”吓得无比清醒。
他立刻冲进柏原房里。果然,柏原看起来已气绝。
“你做了什么?”他怒声质问。
“我……我没做什么。”眼神闪烁,难掩心虚。
“你说谎!”他看出异样。“为什么?为什么你要这样做?”想起葛月的“阴谋论”,他觉得自己此刻已是共犯的身份。“你为什么连他都不放过?他并没有对不起你,你何苦害他呢?这是谋杀呀!”
他的责备和指控使她更加惊惶。
“不,我没有谋杀他,是他自己心脏病突发,没有人会知道我是故意不给他药的。你放心,就算他的子女要求验尸也没关系,这几年我对他的照顾很周到,他们会相信我是清白的。这样不是正好吗?他这一死,我可以分得部分遗产,我们两个也可以在一起了,你说对不对?”
推开她,他走到电话旁。
“你要做什么?!”
“报警。”
“你疯啦?怎么能报警呢?”她抢下话筒。
“好。那你先打电话叫救护车,”他冷静了些。“幸好我们讲的是国语,就算你的管家听到你刚才那些话也还不要紧。你还得打电话通知他的子女,这是紧急状况。”
他说得都有理,于是她照办。
“他们应该会相信他是来不及送医才死的吧?”
望着她不安的神情,他很是无奈。
“但愿没有人怀疑你。”
避家刚在院子里浇完花,听见救护车的声音愈来愈近,等车子在大门前停住时,他才知道主人的病又发作了。
柏原的子女不可能不怀疑林霭梅,一个愿意嫁给比自己大三十岁男人的年轻女子。
杜晓雷出现在柏原家的时间也过于巧合,于是他们要求检方深入调查父亲的死因。
杜晓雷和林霭梅的关系成了调查重点。
杜晓雷主动告诉检调单位,说他和林霭梅实为情人,而非亲属。柏原病发之时,林霭梅人在他房里,所以才错过了急救的时机。
两人是被分开约谈的。林霭梅强调自己无辜的说法,比起杜晓雷的说法,显然无法取信于检方以及死者家属。
饼失杀人罪。
林霭梅依然可以得到柏原的部分遗产。因为她只是对柏原不忠实,名义上还是柏原的合法妻子。
但她还是得坐牢。她已入日籍,自当在日本接受法律制裁。杜晓雷则被押解回台服刑。
他入狱了,但他却觉得自己自由了。
一生情,一生还?他不再欠林霭梅。
他欠葛月。如果可以,他愿用一生偿还,但愿他还有机会。
他在日本触犯刑法之事并未见于台湾媒体。他委托律师全权处理有关结束或转让公司的事宜。除了律师好友和他的老父及姐姐知道他正在狱中服刑,其他人皆不知他的行踪。
“我终于如烟火一般,噼哩地升起于天空。我的爱情也曾如天空中的烟火,璀璨地燃烧,然后熄灭成灰。我的绝望和希望曾同时存在,当我深深地爱过一回,再别离。”
杜晓雷默念着葛月在杂志上发表的一篇名为“没赶上的情人节”的短文。
姐姐应他的请托,送来每一本登有“揽月”作品的杂志。
只有这一篇和他有关。这一定是她在和他分手之后写的,在情人节后不久写的。
她不可能忘掉他的,他深信不疑。
他好想写封信告诉她,他自由了。虽然身处牢笼,可他被桎梏多年的心却自由了。
他随即打消了这个念头。因为,他坐牢是为了林霭梅,他犯的真正错误,不是过失杀人。
他无法清楚地向葛月解释这一切。此外,他决定给她机会,也许她会遇到一个有资格与她相爱的男人。
“既然你对她还念念不忘,那姐去找她,要她来看你。”
“不,我不要她知道我在这里。”
“你怕她看不起你?你犯的又不是什么大错。”
“姐,你不懂。我也不知该怎么向你解释。”他和林霭梅之间的关系,只有葛月明白。
“既然这样,你就应该看开一点,一切都等你出狱再说。”
“嗯。”
梆月跟妈妈又周旋了一年之后,终于连夜收拾了家当,趁妈妈不备之际搬走了。
她也随即改行了。不改行的话,妈妈不用费多大力气就能找到她。她相信她的老板们就算答应替她保密,碰上妈妈那种脾气的人也会决定出卖她的。
一转眼,这已是她在这所国中代课生涯的第三年了。这个工作是爸爸动用人际关系替她安排的。爸爸答应替她保密,不会将她的行踪告诉妈妈,她信得过爸爸,于是她就在这里住下,在国中代课。
爸爸很高兴她能在极度困难时想到他。她本可选择离市区较近的学校,但她告诉爸爸,她喜欢这所乡下学校,因为这里远离尘嚣。
真正的原因是,这是杜晓雷的母校,这附近有他喜欢的一条小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