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现在有空吗?我会不会耽误你的工作?”
“不会,我快下班了。等会儿到我家去坐坐。你先在这儿坐一下,我出去看看。”
梁玉芬回卖场里巡视。
戚幼吾站在办公室门口,看见梁玉芬十分忙碌而熟练地交代着现场堡作人员一些事情,觉得她是个能干的女人,独立性强,也因此和婆婆处得不好。
不久,梁玉芬下班了,带戚幼吾回自己的住处。
“幼吾,你的气色不错,看起来健康多了,是不是你哥这阵子不在家?”梁玉芬用了点幽默,她对这对兄妹之间的情形了若指掌。
“我不知道他在不在家。我不住家里已经很久了。”
“真的?那你现在住在哪里?”倒了杯可乐给她,梁玉芬惊讶地问道。
“跟朋友住。”她看看屋内,简单洁净,地方虽小却很温馨。
“这是你租的房子吧?”
“嗯。我跟同事合租的,离上班地方近,比较方便。”
“怎么不考虑回高雄呢?”她记得大嫂的娘家在高雄。
“我不想换工作。”看了戚幼吾一眼,她又道:“当初我大哥就不看好我和你哥这段婚姻,所以我现在也不好回娘家。”
“你哥为什么不看好这段婚姻呢?”
“他说你妈太厉害了。”她顿了下。“幼吾,你不介意我这么说吧?我是实话实说。”
她摇摇头。“其实我跟妈也处得不好,你晓得的,她跟我哥也处得不好。你一定有印象,她总喜欢当着我们的面,甚至当着外人的面说哥没出息。”
“他是没出息。”梁玉芬难得和已故婆婆有相同见解。“愤世嫉俗、眼高手低,做一行怨一行,天下人全对不起他。”
“我觉得他恨妈,也恨我。”她眼里有一抹不解,一抹很深沉的悲哀。
“也许吧。多半是因为你妈又嫁给你爸这件事。我知道他们兄妹对此一直存有心结。”
“我对我姊几乎没有印象。妈对她也非常不谅解。她念高职时就不住在家里,也很少回家,毕业后没多久就背着爸妈嫁给因工作而结识的老外,结了婚就到国外定居,一去不回。”
“这可能就是我说的心结作祟。她选择了这种方式离开家,永远的离开。满可笑的,我连见都没见过她。”
“他们大概很难忘记一个女人应该背负的传统,”戚幼吾感慨不已。
“但是我却很无辜。”
“看开点吧。还好你也长大了。”
“其实,爸比较疼我是很自然的,妈对我就不特别,他们也是她生的嘛。我记得爸过世之后,妈不但不偏心我,还经常为了我哥一句别宠坏我而拒绝我合理的要求。平日妈就很少理我,到处串门子,根本很少在家待着。她活得很自我中心,对我们没花太多心思。”说着她又想起一件事。“你知道吗?小时候我很喜欢小狈狗,一直渴望能养一只,她从来都不准。有一回,爸的同事家刚好有好几只刚出生的小狈、爸向同事要了一只回来给我,我把它养在院子里,没几天,夜里小狈的叫声就让妈受不了,她气急败坏地拿着菜刀说要把小狈剁了。吓得我和爸连夜把小狈抱回去还给人家。”
“你妈是挺悍的,你哥曾跟我说过她有偏执狂,听不得闹、受不得气,她从年轻时代起就没跟长辈一起住饼。从来只有她对别人颐指气使的分。你哥还说她是被两任丈夫宠坏了。”回想过去,梁玉芬感伤又无奈。“你记得吧,我挨过她一个耳光。”
“你是不是因为受不了妈才跟哥离婚的?”
“多少吧。不过我也受不了你哥。”
“你爱他吗?”
“没什么爱不爱的,我们是相亲认识的,没交往多久就结婚了。年纪都不小了,凑合的心态是免不了的。不过婚后我们也没培养出什么不得了的感情,加上你妈对我愈来愈不满意,你哥也不很在意,最后也只能走上离婚这条路了。”
“你会再婚吗?”
"再说吧。我都三十几了,要想再婚怕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三十几算什么?我妈快四十了才嫁给我爸的,还带着我哥和我姊。你的条件比妈当时好太多了,干嘛那么悲观嘛。"
梁玉芬笑了。“看缘分了,我也没说一定不会再婚嘛,你那么激动干嘛?”
“又没有。”她扁扁嘴。
“对了,你还没告诉我你读哪所大学呢?”
“读补习班啦。”
“没考上学校啊?”
“嗯,高三那年根本没念什么书,考不上是必然的。”
“重考有几成把握?”
“今年应该可以考上吧。”
“那就好,其实你的底子不错,去年没考上一定是不为也,非不能也,对不对?”
“嗯。我现在可用功了,只差没学古人悬梁刺骨罢了。”
“有空的话就来找我聊聊天吧。”
“嗯。”
苞梁玉芬聊了一晚,她觉得好像渲泄了些什么,心里舒服极了。
魏欥华做了件很平庸的事。他从加拿大带了些枫叶标本和一个女圭女圭回来送给戚幼吾。
“好漂亮喔!”她喜孜孜地抱着那个他从温哥华闹区的商店橱窗里买回的、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女圭女圭。
“我离开的这段日子里你都做了些什么?”他坐在沙发上瞅着她,忿忿于她不平庸的反应。他把她丢在台北那么多天,她竟连一句娇嗔抱怨和想念之类的话都没有,一个女圭女圭和几片枫叶就能让她乐成这样。
“念书、听音乐;听音乐、念书。”
“没跟同学出去疯啊?”
“不疯。等考上了再疯它个三天三夜也不迟。”
“想读什么科系?”
“外文。”
“哦?有什么理由吗?”
“耳濡目染呀,受你影响嘛。”
“我没跟你说英语呀。”他有些纳闷,何来耳濡目染?
“你有。”
“什么时候?”
“你的教学录影带呀。”她笑了,用指尖搓着女圭女圭的头。
“你说英语很好听。”
“我说中文不好听吗?”
“不是啦,听你的英语我必须特别用心,所以觉得特别好听。”
他也笑了。心想自己算不算对社会有一点贡献了,至少眼前这只迷途羔羊看起来一点也不含糊了。
“丁丽文来过一趟。”她突然放下女圭女圭,盯着他看。
“她来干嘛?”
他的笑容顿时敛住。
“我没问、她也没说,住一晚就走了。”
“她没跟你说什么吧?”
“没有。她不知道你回加拿大了吗?”她一直觉得奇怪。
“我没告诉她。”
“她自己开门进来的。”
“她有我家的钥匙。”
“你说过以后不带她回来过夜的。”
她认真的表情给他一种山雨欲来的感觉,仿佛自己欠她什么,而自己现在只有挨打的分,她完全掌控了局面。
“你在暗示我向她要回钥匙?”
“看你说话算不算话喽。”
她又抱起女圭女圭,用手指耙着女圭女圭的金发。
“你不能干涉我的交友情形,这里还是我在当家。”
“说话不算话了吧?小人!错误示范。”
又来了,错误示范?他翻了个白眼。
“你想过没有,我是个三十岁的正常男人耶。”
“那你想办法结婚就是了。”
“我已经结过一次婚了。”
“离婚了,不算。你得再结一次婚。”
“我不想结婚。”
“那你算什么正常男人?根本是心理变态。”
“你知道你在跟谁说话吗?”
“知道呀,一个男人。”
拿着女圭女圭和那本夹着枫叶的书,她离开了他的视线。
他突然恨起她来了。一个闯祸在先,不懂事在后的孩子,一个把他的心锁住然后转身离开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