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想回答他什么,索性就这么开始跑操场,开始在心中对她的卓大哥说话。
你还在那里等我吗?韦方说我即使跑得离这一世,也未必刚好回到你的时空,他说的是真的吗?他是吓我的,一定是的。你一定还在那里等我,你也没有变老,我回去之后也一定是现在这个样子对不对?就算我们都老了也不要紧,因为我们彼此相爱。
我好想回去,好想看看你。你看,风就这么吹着我,吹着我的衣衫、我的发、我的脸,可是它为什么吹不干我流泪的眼睛?
我的泪眸在月光下望眼欲穿,我刻骨铭心的爱情在月光下是一幕没有结局的悲剧,我在月光下跑了无数回也跑不完我的孤独。这些,你都知道吗?
你知道吗?你知道吗?
“右昀!”他喊的同时人已朝她奔去。
韦方早发现她今晚情绪不稳定。前两次都不哭了,为什么今晚又哭了呢?而且哭得比他看过的那几次还凶。她人都还没跑经过他面前,哭声就先传到他耳里了。
才要开口提醒她小心一点,但说时迟那时快,她一个不稳便已仆在地上。
“很痛吗?伤到哪儿了?”见她自己又坐起,屈腿埋首膝上,他才稍微放心。
她很用力地甩着头,像是跟什么人赌气似地发泄着,哭得好伤心。
“膝盖疼是吗?让我看看!”他又紧张了。
“不要你管,都是你,都是你!是你害我回不去的,都是你害的!”她抬起头对着他哭喊,乱发一顿脾气。
他不忍心责怪她的无理取闹,只柔声问她:“我扶你起来好吗?”
“不要。我要坐在这里,一直坐在这里,我不走了。”她的情绪丝毫没有平复,依旧气急败坏。
他能怎么办?
“好吧,那我陪你一块儿坐。”
看着他在自己身旁坐下,满右昀的哭声又大了些,夹着气愤。但她没赶他走。
他不再说安慰的话,她却安静了下来。
风吹干了她的泪。
“我讲个故事给你听好不好?”
她没吭声,他于是就开始讲了。
“有个画家,男的,独居在一间大房子里。街坊邻居对他都没有好感,因为他见人都不打招呼,很多邻居都想让子女跟他学画,他却一个学生也不想收。年复一年,他依旧整天邋里邋遢地背着画架独来独往。于是,无聊的闲人开始偷窥他的隐私。邻居一个女的经常躲在他的窗外偷看。有一天晚上,画家房里亮着灯,邻居那个女的从那没有遮密的窗帘缝里,看见一幕令她心惊肉跳的画面:房里一张沙发椅上,坐着一位全身赤果的年轻女子,画家打着赤膊,只穿了一条短裤,站在女子面前喃喃地不知说了些什么。邻居那个女的立刻找了其他几个好事的邻居前去敲画家的门,画家一开门,见到他们便想挡掉,但一群人已迫不及待地冲进他屋里,只见沙发上有东西被一大块布幪着,有人立刻掀开了布,结果发现布裹着的是一块画板,上面是一幅画,画中人栩栩如生。画家激动地喊着:“不要把布掀开来,她没有穿衣服,你们不能看呀!””
韦方顿了一下,接着又自问自答,道:“你知道画中人是谁吗?是画家死去多年的妻子,他再也见不着面的妻子。”
“你说这个故事给我听的用意是什么?”她又流泪了。“取笑我吗?”
“不,我是心疼你。你比那位画家还痴还傻。”
懊把那块玉的事告诉她吗?告诉她之后,她就会爱他了吗?韦方暗自思量。
不,不能让她知道玉的事。那样一来,他永远也没有机会知道她爱的是不是他。
“右昀,把泪擦干。我送你回去。”他站起身,把手伸给她。“下个月我再陪你来。”
把手放在他手上,满右昀让他拉自己站起来。
“韦方,对不起。我刚才──”
“我知道。你今晚情绪很不稳定。”他揽着她往操场外走。
她点点头,情绪已稳定下来,但罪恶感却更深切地啃噬着她的心。她觉得自己同时对不起两个人──她对不起卓亦尘,她也对不起韦方。
———
满右昀复学了。开学后的第一个周日,曾维特和她一起去了一趟育幼院。
“韦方来接你吗?”
两人正准备离开育幼院,曾维特看见袁力耕的车已等在院外,她随口问了满右昀一声。
“他今天有事,不能来接我。”
“要不要袁力耕先送你一程?”
“不用了,你跟他走吧。我想一个人逛逛书店。”
“那我走喽。”
“嗯。”
目送两人离开之后,满右昀搭公车到市区,在一家书店里闲逛了好一会儿。
原来韦方今天跟霍羽丹在一起,他俩也在书店里。她刻意避开他们,但忍不住悄悄地在一旁注视着两人的一举一动。
他没有牵霍羽丹的手,但偶尔拉拉她的衣袖、拍拍她的肩,捧著书与她交头接耳的动作中有一股自然的亲匿。
“在你恐惧我会爱上霍羽丹的时候,我就是你的卓大哥,只有这个时候你对我才有感觉。你宁可错抓,也不愿错放。”
满右昀顿时想起了韦方说过的话。
她恐惧吗?嫉妒吗?
不应该有的感觉呀。他不是卓大哥。他相信她和卓大哥的事,他陪她去放纸船,去钓鱼,看她跑操场。
他是韦方。他有权利爱任何一个女孩,包括霍羽丹。
“韦方哥哥,我们该走了吧,时间快到了耶。”霍羽丹看了看手表,提醒他。
韦方于是拿着挑好的书到柜台结账,然后和霍羽丹一起离开书店。
他们在离书店不远的一家西式自助餐厅门口遇上一群人,男女都有,看来像是事先约好要见面的样子。一阵笑闹之后,几人全进了餐厅,消失在满右昀的视线里。
———
“韦老师,我也替你和师母拍一张吧。”
韦方于是把一旁尴尬得无地自容的满右昀拉到自己身边,揽着她让学生取景拍照。
他系上的学生办了一次旅游活动,非邀他共襄盛举不可,盛情难却的情况下,他还拖来满右昀。
“他们为什么都喊我“师母”?”她问。
晚间自由活动的时刻,韦方和她在林间小径漫步。学生们没敢强留他们在木屋里参加团康,大白天里他们已取笑够两人了,这会儿决定放老师一马。
“不明就里嘛。”
“是他们要你找我一起来的吗?”
“嗯。”
满右昀沉吟着,似乎在考虑要不要问他那件事。
“在想什么?”不看她也知道她有心事,他漫问一句。
“上上个星期日,我无意间在书店里看见你跟霍羽丹。”
“哦?怎么不叫住我们?”
“我想你跟她可能还有别的事,不想打扰你们。”
“这么见外啊?”
“你只跟我说那天你有事,又没约我,我想我不方便上前跟你们打招呼吧?”
琢磨一阵她话里的含意,他忽然笑了。
“你是不是想问我,为什么没告诉你我是要跟她见面?”
“你可以不告诉我。我不介意。”
“是吗?”他再笑一声。“不告诉你是因为我认为你会不高兴。所以只好偷偷模模地跟她约会喽。”
“怎么说是偷偷模模呢?”她反驳。“我也没有不高兴。”
“是吗?”他心情奇佳。“你是说我可以一辈子跟她纠缠不清?”
“那是你的事,只要你高兴,下辈子、下下辈子你都可以跟她纠缠不清。”
及格了。他在心里给她打了六十分。
“你知道你说的这些话已经污染了我这个原本毫无的胸膛吗?”他停下脚步,也拉住她。“为此,你要付出赔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