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苓娟心疼的望著女儿,任她发泄不满。她知道筑薰对生父的感情,他的消失对年幼的筑薰造成莫大的伤害和冲击,为此,黄苓娟也从没有原谅过前夫,离婚已伤害了他们的女儿,前夫的音讯全无更加深了伤害的程度。
黄苓娟曾经相当气愤前夫的行为,她甚至发誓要好好教训他一顿,直到上个礼拜,她才得知一切。
“阿薰,”黄苓娟起身上前,一手温柔地拍拍女儿的肩膀,“他在你弟弟六岁的时候死了。”
她温和的语气令筑薰浑身僵直,愣在原地直视著前方。黄苓娟看到她眼中逐渐泛起的泪水,虽然难过,她还是得说下去,好让筑薰能接受那个从未谋面的弟弟。
“你弟弟叫庚奎,和你相差八岁。你也知道你爸爸有酒瘾,他在庚奎出生后的几年内曾经戒过,但后来又开始喝酒,他是肝病去世的。”黄苓娟停顿了一下。当初会离婚正是因为他酗酒,他一喝醉就对她拳打脚踢,清醒时却又是该死的浪漫迷人,所以她们母女永难忘怀那个如此两极化的男人。得知他死於酗酒时她并不讶异,她只纳闷他太太是怎么熬过那些年的。“庚奎的妈妈在他十二岁时开始病得很重,他们的日子过得很惨,必须靠慈善机构替庚奎找资助人……”
“什么资助人?”筑薰仍注视著前方,呆呆的听著母亲叙述。
“听说是台湾世界展望会的一个计画,我听不太懂。”
“然后呢?”筑薰的声音哽咽。
“庚奎的妈妈在两年前去世,他现在大学刚毕业,准备要入伍了。”
“你怎么会知道他的事?”眼泪终於滑落,筑薰抖颤的声音显示她正在哀悼父亲。
黄苓娟从女儿的表情上看不出她对弟弟的感觉。
“他在找你。”
筑薰疑惑的看向母亲,“找我?隔了那么久?”对於二十二年来素未谋面的姊姊,季庚奎为什么在入伍前来找她?
“他有他的理由,你可以当面问他。”黄苓娟伸手拭去筑薰腋上的泪痕,望著女儿那张遗传自他们五官优点的脸庞,她感到一股难以言喻的骄傲。她浪费了这么多年的时间在那段痛苦的婚姻中,但她从不后悔生下这么一个引以为傲的女儿。
筑薰感觉到黄苓娟粗糙的手掌,她轻握住母亲的手,为她在过去那些年所经历的苦痛和折磨而难过。黄苓娟从不曾抱怨,她尽心尽力的抚养女儿长大,牺牲十二年的青春以换取她们俩稳定、舒适的生活。母亲是个美女,筑薰知道一直有男人对母亲献殷勤,但她宁愿把所有的爱给唯一的女儿,因为女儿已失去父亲,黄苓娟自觉有义务给女儿双倍的爱。
敏感的筑薰完全了解母亲,她尽量当个贴心、坚强、独立的女儿,因此黄苓娟才放心让她在十八岁那年搬出去住。
“你见过他吗?”筑薰望著母亲。她渴望母亲对她摇头,她渴望母亲大笑出声,告诉她这-切只是恶作剧,此刻她赫然发现自己害怕面对唯一的手足,万一他长得像父亲,她怕自己会冲动的甩他一巴掌,好发泄自己对父亲抛弃她而长期积压的怨气。
“我见过他。”
黄苓娟的话语令筑薰失望了,筑薰申吟著离开母亲身边,她想要母亲停止这种可笑的谎言,她绝不相信自己有个弟弟!
“他来找过你?什么时候的事?”她咬紧牙关稳住情绪。
黄苓娟停顿了好一会儿才开口:“上礼拜六。”
“三天前的事你现在才告诉我?”她的质问使得黄苓娟瑟缩了一下,筑薰发现自己伤了母亲,但她却无法向她道歉。
“我不知道该怎么对你说,我和安雄商量了好久,连我自己一时也不太能接受这件事……”黄苓娟急忙为自己辩解。
“阿薰。”雨葵开门探头进来,望著那对相谈十几分钟的母女。“伯母,对不起,你们谈完了吗?客人等得有点不耐烦了。”
黄苓娟看向女儿,筑薰转过头要求雨葵再给她们两分钟,雨葵看到筑薰的脸时明显的愣住了,但她没有多问,只是点点头后离去。
“妈,我晚上再跟你谈,我现在有事要忙。”筑薰抓起一条毛巾,擦拭泪湿的脸庞,她深呼吸几下,试著把狂乱的情绪控制下来,接著她从皮包里拿出几张百元钞票塞进黄苓娟的手中。“你自己坐计程车回去,小心点。”
她振作起精神回到前面。当黄苓娟走向店门时,筑薰早巳恢复惯有的迷人微笑,和客人们聊起最新的发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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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心不在焉。”
晚餐时刻,筑薰和马智荣相对而坐,她显得恍惚,不停以叉子拨弄盘中的沙拉,食欲全无。
“对不起。”她愧疚的道歉,现在她脑子里满是下午与母亲的谈话,不真实的感觉从那一刻便围绕著她,她越来越相信她有个弟弟的事情是一场白日梦了。
“发生了什么事吗?”智荣担忧的询问,筑薰眼中的疲惫表露无遗,令他不禁怀疑她是否对每个礼拜固定两次的晚餐约会感到厌烦。
“有点累。”她放下叉子,放弃说服自己享受晚餐。
“你生病了吗?”智荣倾身向前,同时伸出手探向她额头。
“没有,我很好。”筑薰虽没有躲开,但对他动不动就觉得她生病的样子感到厌烦。
“你看起来很累。”
“我刚刚就告诉你我累了。”她对於他不把她的话当一回事感到愤怒。
“为什么累?因为工作吗?”智荣的声音依旧温和。
他总是温和、不急躁,原本这是她欣赏他的原因,但现在却令她不耐烦,尤其是在他忽略她的话时。
“当然是工作,我又不是超人!”筑薰越来越激动,她不准备说出她可能有个弟弟的事。
“我以为你对我们每个礼拜两次的晚餐感到厌烦。”他无辜的说,顺从的接受她的心烦。
筑薰心中猛然升起一股罪恶感,她差一点就要拿他当出气筒了,而她从不曾如此感情用事。
不过每周固定两天的晓餐约会的确枯燥,但她没有多余的力气改变,忙碌的工作榨乾了她大半的体力,有规律又干稳的生活是她所追求的,她不必为了突来的变数手忙脚乱。
“绝对不是为了这件事。”她的口气缓和下来。“对不起,我真的只是累了,有很多事要烦……”
“没关系,我可以了解,我的工作也常让我烦到想抓狂。”他露出微笑。
他是某保险公司的襄理,当初他是到发廊理发,藉机想向老板娘拉保险时认识筑薰的,不过保险没拉成,倒是开始约会。
“待会儿要不要去看个电影,轻松一下?”智荣提议道。
筑薰望著他良久,有时她会怀疑他温柔的微笑和好脾气是种职业病,但也有可能是他本性如此。
“对不起,我今天吃完饭就得回我妈妈那里,我们有些事要谈。”她叹口气,低下头又继续拿起叉子拨弄沙拉,仍觉得没有胃口。
“什么事?很紧急吗?”
“嗯,满重要的家务事。”她勉强将一点蔬菜送进口中,她得储备体力好应付今晚的“家务事”。
智荣沉默,不再追问下去,通常他会热心的想帮她解决,但筑薰不希望他这么做,那只会显现出她似乎事事都得依靠别人的帮助,但事实并非如此,她向来处理得很好,她需要意见时会主动提出症结所在,而不愿被人追问原因。
他此刻的沉默是对两天前她声明不希望他太过多事所做的回应。
他们有默契的避开刚刚那个差点引起争执的话题,早早结束了一顿气氛有些僵的晚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