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与你前世有缘!”木挽香甩月兑他的牵制,退后一步,沉着脸色:“你对我这样纠缠不休究竟意欲何为?就算我有耐性与你周旋,战局却不等人。我且信你并非故意与我为敌,只是以后少在我面前出现,我可不想再看到你!”
“恐怕这事我难答允,实在是情难自已,身不由己。”
盯着莫忘尘那笑吟吟的眸子,木挽香除了屡屡的愤怒和无奈之外,那心底不时地震颤和被他温热的手指触碰到时几分模糊的熟识感也令她心惊。她怎能为了一个来历不明的敌人而忘记了自己背负的使命?
两人在墙角面面相对,几乎忘记自己还身在都督府内,而非山间水旁的清幽之所。
木挽香偏头看了一眼外面的动静,低声道:“我要回去了。”
莫忘尘却一把扯住她的袖角,道:“这里虽是督府,但比外面还要安全许多。那些丫头们玩得兴起,没人会注意你的去留。为何不再陪我说说话?”
“和你有什么好说?”木挽香鄙夷地一笑。
莫忘尘则笑道:“你既不相信我非扬州之人,干脆就开诚布公的和我说说战局如何?”
木挽香眼光一闪,瞪着听他说下去。
“你刚刚打下信鸽,本可截断他们送出的消息,令他们耳目受制,消息不畅,对战事部署也有阻滞,这是绝佳的立功机会,却为何又将信函原封归还?着实令我不解。”
木挽香盯了他许久,只见他眼中清澈一片,笑容真诚,沉默半晌,忽然静幽幽道:“唐之奇那一干蠢人能想出什么奇思妙计?不过是个让他们尽快入地府的死办法罢了。我若截断这条消息,反而是助了他们一臂之力。”
“哦?”莫忘尘眸中露出诧异的表情。
想起刚才那封信,木挽香掩饰不住嘴角心底的嘲讽,竟也不绕圈子,索性说给莫忘尘听:“唐之奇妄想凭借高邮的天然地势与洛阳军一搏,他们只顾看到高邮的地利易守难攻,却未曾想到那里不过是座空山,若敌人只守不攻,阻断他们的粮草来源,不出月余,军中必然自乱,倒时候还要人打吗?恐怕一个个举起倒戈,自顾逃命都来不及呢。”
莫忘尘听着慢慢点头,“扬州军仓促形成,其实不过是乌合之众,禁不起一点风吹草动。领军之人在兵法上又好大喜功,不求甚解,若会败北也决非天意,而是自取灭亡了。”
木挽香眸光流转,见他真不似敌方之人,对他的恶感也少了几分。原本是将短匕握在手中,只待他神色稍有不对,就一下刺进他心口,现在这层戒备也减了几分。
莫忘尘还在笑道:“听你分析起来也头头是道,对战局可谓精通,若你是个男子,大概早就是领兵打仗的将军了。”
木挽香禁不住又冷笑一声:“我是女子又怎样?难道便比不过你们男人吗?谁说女子就不可以当将军?”
莫忘尘笑着致歉:“是的,是我孤陋寡闻,倒忘了还有个替父从军的花木兰也是巾帼英雄。”
木挽香依旧不悦,看着自己手中的短匕,低低自语:“花木兰虽是女中豪杰,但行军打仗还是要做男子装扮,这仍是对女子不公。其实若能做个红粉将军,岂不更加倜傥风流?”
莫忘尘在旁拊掌:“红粉将军,立意不俗,难怪你会是武后身边之人。”
木挽香的眸中突然刺出一道寒光,瞥了他一眼,声如沉冰:“你若想借我之言去报功领赏恐怕也是妄想,我随时都可取这督府之内任何人的首级。太后的大军即刻兵临城下,到时候就算是有一百个唐之奇恐怕都不够砍!”
莫忘尘抱臂胸前,笑若春风:“女孩子说话杀气如此之重。我又岂是长舌之人?你们两边之争,我是两不相帮。我早已守定八个字:只听不说,只看不做。”
木挽香的眼中杀气森寒:“我若要杀人,你也不拦吗?”
“看是何人了,若是该死,我决不拦你,若情有可原,少不得还是要出手救人一命。人身肉成,活到百岁皆不易啊。”莫忘尘似笑非笑,半带严肃的一张俊脸令木挽香看得又是火起。恰好听到外侧有人在寻她:“木姐姐去了哪里?”
她最后又瞪了一眼莫忘尘,理理鬓角,展展长裙,昂首走了出去。
莫忘尘在背后目送着她,笑容始终不褪。
…………
徐敬业果然不愧是出身将门,行动如风,两日内就赶回扬州城外,屯兵高邮。徐敬业之弟徐敬猷领兵驻守淮阴,而别将韦超驻守盱眙,果然是屯兵于都梁山上。
扬州城内因城外有人坐镇都宽心不少,士气鼓舞许多。而最愁眉不展的便是裴朗了。他一心想赶回洛阳,却因在唐之奇那里不软不硬的碰了钉子而不好再开口,心中也知若此时回去,会被人笑为胆小怕事,一口气顶在那里,更不能再说什么了。他本是一介书生文士,对用兵之事不甚精通,在扬州城内也就只有骆宾王能与他交好,因而常常去找骆宾王排解心绪。
这日,骆宾王和唐之奇去巡视四城的部署防御,裴朗独处府中觉得寂寞,便溜溜达达从前门转到了后门。在后院园中,恰好看到莫忘尘,不禁惊喜唤道:“莫兄好兴致,几日都不见人,原来躲在这个清幽之地,独自享乐。”
莫忘尘这几日冷眼旁观,对这个单纯的年轻人也颇有好感,笑应道:“我不过是个外来人,不问世事,向来闲散,比不得裴公子身负重任,担当大局,想见也难啊。”
裴朗听后神色黯然不少,摆摆手道:“别提什么重任大局,我也只是个传话筒而已,若非姓裴,你看满城的守将有谁看得上我?和莫兄相比,我差的远了。”
莫忘尘见他如此容易向别人吐露心事,更觉得这人质朴可爱,值得一交,遂笑着安慰:“你终还年轻,待有时机展露,自然是精华难掩,看有谁敢小觊?此刻不必将这些事太放在心中挂怀了。”
裴朗低声叹道:“若此次义举失败,我裴家就是满门抄斩之罪,哪儿来的时机?又何谈理想抱负?”
莫忘尘听后,心中竟也为他一沉,成王败寇的道理千古不变,以目前情况来看,徐敬业虽然士气正盛,但若想凭借扬州蛋丸之地与泱泱整个天朝背后的统治者武后相比,无异于以卵击石。十几万杂凑起来的守军更是无法与正规严谨,做战无数的三十万敌军相提并论。因此,若平心而论,莫忘尘并不看好徐家军。此次号称义举的叛逆行为无论是看天时地利,亦或是人和,都无优势可言。武后如今羽翼已丰,手执大权,就是皇上或是几朝元老都动她不得,何况这小小一干失意的文人武夫?若他们因故意犯上做乱而最终被下狱问斩也是因果早定,但像裴朗这样年轻的文人也被无奈牵扯其中,实在是可悲可怜又可叹了。
他心中想的甚多,或思或叹,但面上的神情始终是平和的微笑,让人看不出一点形迹。
裴朗见他不说话,心中猜测他对自己刚才所说的话也有所认同,更把他视为知己,苦笑着自我解嘲:“这次若能逃出生天,我也不求什么功名利禄,跟着莫兄你学一身武艺,也去闯荡江湖吧。”
莫忘尘笑着开口:“你以为江湖比起朝堂又如何?其实不过一样的纷繁复杂,深不见底,提着人头过日子,随时都有性命之忧,可不是你们这些公子少爷想得那般潇洒快活。人若想活得潇洒,心境要宽和,否则就是做个农夫依然是郁郁寡欢,不得开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