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甩甩头,想甩掉那份痛苦的记忆,那是多久以前的事了?七年?八年?还是十年?无论已过去了多久,她都不想再记起了。
慕容如风,她又想起这个人。他永远只会笑,是因为他一点也不知道人世间的疾苦。生活在大家族中,有父母兄弟姐妹,即使身有残疾,但他依然是幸福的。他没有过过一天苦日子,他的这份幸福是她幼时梦寐以求却从未得到的。
她嫉恨他!这个念头刚刚在心头闪过,却一下把她惊得站住了。是的,这就是她刚刚为什么发火的原因,她是在嫉恨,嫉恨慕容如风所拥有的一切,因为这些她从不曾拥有过,包括他的快乐,他的热情,以及他对生命的那份热爱!
同样有双眼睛,他虽看不见世界,但心却是亮的,那里有生命,有热情;而她虽能看见万物,但心却早已死了,在她眼中的只有血腥与死亡。
暴雨依旧在下,将她的全身都已打湿,她慢慢地在雨中前行,耳畔,恍惚响起那个轻幽飘然的声音:“花的开谢就如同人心一样,若只损不荣或只荣不损则不能称其为完满,何不试着让你的心也‘盛开’一次呢?”
她站住了,停伫片刻后突然回身,向来时路又飞奔回去。
跃过层层树幕,又回到了离开的大路,马车依然停在那里,车夫早已披上蓑衣蜷缩在车厢下,而慕容如风却如一株青松般屹立在地面上,任凭暴雨狂袭却文风不动,脸上是忧郁焦虑的神情。
冷若烟一惊,跃到他面前,又怒道:“你站在这儿干什么?还不快回车里去!”
听到了她的声音,他神情一振,喜道:“你回来了!”抓住她的手,“我真担心你会一去不回呢。”
蓦然被他的温柔所震动,那一刻她心底的冰山也开始瓦解,但仍冷冷道:“回车厢去,否则你会生病的。”
“你还走吗?”他担心地问。
“不走。”简单的两个字让两个人的心头同时都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他满意的笑了,像个孩子一样,一直拉着她走回车厢。
车,又开始前行了。
这天晚上,慕容如风病倒了。
他的病来得很快,很猛,显然是由于白天淋雨的缘故,再加上他出门少,难免会对远足有些不适应或水土不服。开始只是咳嗽,后来就不停出虚汗,脸色忽青忽白的,最后就是发高烧了。
没办法,冷若烟只好让车夫将车停在一间客栈外,要了两间房,又叫店家请了个大夫为他诊视一番。大夫开了药方后,便由店家负责去抓药、熬药。冷若烟则守在床前照顾他。
慕容如风虽在发高烧,但神智还比较清醒。躺在床上,他低低地叹息:“真不好意思,给你添麻烦了。”听不见她回答,他自嘲地笑笑:“你一定觉得我很没用吧?一个大男人,身体却较娇弱地还比不过女孩子。”
一块清凉的手巾突然搭在他的额头上,让他浑身的燥热略退去几分。耳畔传来她冰冷的声音:“吃药。”他欠身而坐,想自己伸手捧碗,可惜双手却因虚弱而微微地颤抖。
冷若烟瞥了一眼他的手,冷笑一声:“这时候还想逞强?张嘴。”
他顺从地听她吩咐,由她一勺一勺的给自己喂药,吃完还不忘冲她笑笑:“谢谢。”
可能是由于药力发作,很快他就睡着了。
听着他呼吸均匀的鼻息,她轻轻为他盖上被子,他却在恍惚间抓住了她的手。她一惊,想将手抽回,没想到他却握得很紧,还喃喃地梦呓了一句:“为什么你的手总是这么凉?”
她呆呆地看着那张如孩童般纯真而俊美的脸,幽幽地独自出神儿,任他握住自己的手,直到天亮。
慕容如风到底是练武之人,休息了一晚上后就痊愈了。第二天当冷若烟再度到房中来看他时,他已是神采弈弈。
“好了?”冷若烟确定的问道,因为后面还有很多路要赶,她不想因为一些小事而浪费了太多的时间。
“好了,还要多谢你昨夜的照顾。”他微笑的样子让她的心头“咯噔”一下,不知昨夜的事他记得多少?
“那就走吧。”她与他一前一后走出房门。然而刚出门,她却又站住了。
“怎么了?”他好奇地问。
她和他同住在客栈的二楼,她从楼上往下看,此刻从店门外鱼贯而入了很多身佩武器的人,看样子是同一门派,而且女多男少。
“有人来,是吗?”他的听觉何其敏锐,以耳代目,他并不比有些明眼人差。“听声音,他们好象练同一种内功。”
她的眼中流露出钦佩的神色,又仔细观察了一阵,沉声道:“是峨嵋派。”
“峨嵋?”他先一怔,复一惊,脸上露出尴尬的笑容,声音也轻了下来:“我看我们还是快走吧。”
她明白他在想什么,眼见前门是走不了了,扔了两锭银子在自己的客房中,写了个简短的字条让店主代付车马费,而后带着慕容如风从屋中跳窗而出。
店外是一条街道,他俩走得很快,大约一个时辰后,便远离了市区,进入了城郊的山野。
“如果照这样走下去,大概要用多少时间才能走到西域?”慕容如风问。
“一个月。”她也没走过这条路,完全是凭想象预计。现在没有了车马,单靠脚力要走这千里之路实在是难上加难。“你不必跟到底。”她对他的身体实在没信心。
他又笑了:“事到如今,你还不肯把我视作同路人吗?放心,我保证我今后绝不再生病了。”
她冷笑:“由得了你吗?”
林叶作响,有人接近,他们同时感受到了。慕容如风毫无表示,冷若烟已手扣剑柄,蓄势待发了。
猛然间,从四面八方跃出很多人,全是在客栈中所见过的那群峨嵋中人,只见他们不发一语便齐齐拔剑攻向冷若烟。
冷若烟双眸墨如寒冰,已经做好应敌的准备。慕容如风却在旁叫道:“冷姑娘,请手下留情!”说着,他已化作白影一团,如那日击退天道门门人一般,闪电似的穿梭于众人之间,掀起强风一道,将众人全都逼退三尺开外,他没有出手击杀或卸下他们的利器,显然是给对方留了很大的面子。
强风过后,他向众人拱手:“各位,请不要为难我们,能否行个方便,让我们借路而过?”任何时候,他都显得是那么温文尔雅又彬彬有礼。
正此际,从众人后传来一个舒缓沉稳却很有威严的女性声音:“如风,几月不见,你的功夫又精进了。”
人群闪开,从后面踱步而来一个身穿杏黄袍的女子,大约三十上下,相貌端庄,眉宇间有股逼人的英气与威严。众人见了她,都恭恭敬敬地行礼,道:“掌门。”
而慕容如风一听到这个声音,脸上立刻又浮现出在客栈中时那个尴尬的笑,像个做错事的孩子被逮到一样,他不好意思地垂下了头,轻唤一声:“四姐。”
来人名叫慕容萍,在慕容家的女孩一辈中排行第四,是以便为慕容如风的四姐。慕容萍和其他慕容家的孩子不太一样,从小她便拜在峨嵋上任掌门玉心师太的门下修行练武,玉心师太圆寂后,便由她接任为峨嵋的新掌门。在众多的慕容氏子孙中,慕容萍一贯以冷静睿智而著称,又兼有一般女子所不具备的领袖气质,所以虽然年纪尚轻,但已受到江湖上各派人士的推崇以及本门中人的尊敬和爱戴。
现在,她走到慕容如风的身前,声调平和道:“看你这幻影神行的身法已走得如此纯熟,想来你八哥一定没少指点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