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理低头,又狐疑地抬头,微努的嘴角配合探测他的目光,“你先说呢。”
“还是你先说吧。”林寒假笑。
“我们……换个地方。”
“去哪里?”
“有点想要去海边。”
“……”静了静,林寒说:“好。”
一路安静,车里开着音乐。车窗半摇,有晌晚的风吹进来。柔柔缓缓,拂动着朱理颈上的方巾。
“有时……我怀疑我弟不是我爸亲生的。”
林寒一个急打轮,险险撞上突出的障碍物。
“……”朱理看他一眼,无表情的脸上透露着一点责怪,“喂。不要让我出交通意外。人家会说我们是殉情。”
“为什么?”
“为什么殉情吗?”
“你知道我不是说这个。”林寒皱一点眉。
“我弟弟长得很像我妈……所以外公很喜欢他。”
林寒没说话,逸安的轮廓确实也很像唐云,不过说起来,那也是因为唐云长着的是一张美人脸。仔细想想,和母亲年轻时也蛮相像,好看的人也许都长得差不多。
“不过我爸爸从小就不喜欢逸安。”
“因为你外公的缘故吧。”林寒掩饰着说。心跳有点加快,就像因为搞不明白要掩饰什么而显得羞耻且狼狈。
“不是。我爸不喜欢他,是因为他长得像另一个人。”朱理的音调有点复杂悠远,像这种盘旋在她心头很多年的事,绝对不会随便告诉任何人的。会说出来不是因为她轻率或疲惫,也许仅仅因为对方是林寒。
“……那个人,很有可能是我母亲的情人。”朱理笑着撩了一下头发,“我见过照片的。听说那是我父亲从小的朋友。是他家的半养子,两个人一起长大。”
林寒的心跳得突突的,嘴唇干涩,很想抽烟。
“不过……我没有证据。只是胡乱猜想。可是你知道……我这个人,很容易会去查一些无聊的事。”她说着,自己就先笑起来。
“确实如此。”林寒知道她在说什么,也笑了一下。
“我因为一直有在猜嘛……就骗小安和我做过DNA。”
车子里忽然安静了,好像空气都凉冷了一瞬。
林寒意外地抬起视线,黑色的眼瞳里有复杂的情绪微微飘散。
“我很无聊吧,骗小安说要带他去打感冒预防针。”朱理神情平淡,看不出在想什么,“其实是偷偷带他去做测试……小安那时还小,根本不懂。”
“你真是个坏姐姐。”也只好这么说了,林寒干笑了一下,又说:“可是你还是对他很好。”
“虽然有别扭和猜疑……但那是自己看着长大的弟弟啊。不论结果,哪怕就算不是百分百的血缘关系,也会想他过得好。那种臭老头就算不去管也不会死掉的。”朱理自嘲地笑笑,“更何况他又有我这样的好女儿。就算将来他被欧阳虹抛弃了,实在没有人要了,或者根本就从此一撅不振了,有我在,他也不会太糟糕。但是小安又不一样。他那么骄傲,唐龙纪还是交给他比较好。”
“朱理。我真意外。”林寒说。
“嗯?”她挑眉回头。
“我很意外你这样说。”他有点复杂。
“那是因为你们都在看轻我。”她笑了一下,转身打开已经停下的车门,高跟鞋踩进软软的细砂,马上就遭沉没,每走一步,也是歪歪扭扭,“喂。林寒。”她笑着回头,“这样子,很像海的女儿吧。真的会变好笨哦。人竟然没办法在砂子上穿着鞋行走。”
林寒打开另一边的车门,跟着下去,斜靠在那里,看着对他微笑的朱理。
恍惚中就明白了为何喜欢笑颜如花的女性。那是因为保存在记忆深处……有一个少女,曾经在月光之下的十字路口,用有小花绽放般的笑颜清澈喜人地望着他。
“要是你想哭……也是可以哭的。”忽然间,就说出了奇怪的话。
“我为什么要哭?”朱理慢慢地低下头,把鞋子月兑了下来,试探着在砂子走了几步,“夜晚的砂子很冰啊。”
“所以你就不要走到那么远啊。”
他跟在她后面。看着她摇摇摆摆地往海的附近走。
“林寒。”
“干吗?”
“你口气好硬!哼。”忽然回头的女性,好像在记忆和昏暗的光线里变回到了当年的少女,她向他洒来一把细砂,“竟然用那样的口吻和我说话!”
他难堪地伸手抵挡,“……因为、因为……”
“因为什么啊?”
朱理站在那里,浮起一层略微恼怒的神情,让他觉得他似乎真的说了什么逾距的话。但其实也只是口吻稍微硬了一点吧。
“你以前都对我很好很温柔的,明明我说什么都会听的。”头发有点凌乱的女孩,站在海的前面,带一点委屈又骄傲地扁起嘴角。
虽然想说那是因为我又不是从前的我那么笨……但话就是会犹豫在嘴边打一个滚,又轻轻地咽回去。就像在朱理身后层层拍打的海浪。日光隐没,月光微升,照耀着如手帕花边的浪花。
酒店的窗帘,也晕染着同样淡淡的月白。
赛小娅百无聊赖地坐在窗口,头倚靠着包在原木里的窗台。长长的头发刚刚洗过,有一些微微的自来卷,湿湿漉漉。
景岚说过,今天林寒就会回来。
所以她从中午开始就一直在等他。
要是林寒回来,一定会带她出去吃饭的。这样想着,连晚餐都没有吃。现在胃饿得开始没有感觉了……只是觉得火烧火燎。从冰箱里拿出一个苹果,冰冰地放在脸颊旁,期待苹果的幽香让心情变得平静。
“虽然有点饿,但是总觉得,要是吃了这个苹果,林寒就像不会回来了一样。”她自言自语地说。偶尔就会有这种自惩般的想法。然后用力忍耐着。
“假如……”她呆呆地瞪着大眼看着天花板,突发奇想,“我一辈子都再也不吃苹果了。能不能用这个换一个愿望,让林寒马上就回来呢?”
就像听到了有丝帛在缓慢拉扯慢慢绽裂的声音,为什么有一种要失去很重要的东西的预感?明明没有被验证,眼睛却湿润了。讨厌自己这样的寂寞,伸手打开电视,让胡乱吼叫的声音把这么郁闷的空间填满。
也许和景岚一起去吃饭就好了。
不论和谁在一起,也许都好过独自一个人。
翻出行李里最重要的照片,看着戴着花环的自己和皱着眉头的林寒就站在那个大瀑布的前面,突然觉得好委屈,因为我一直都在等你。
电视的频道在播的是台湾的一档综艺节目,以女主持人讲话大胆而著称。不知为什么,明明是谈话性的综艺节目,却因为有选秀出道的小女生来上档,而开始唱歌宣传。
她百无聊赖地歪头,伸直腿又蜷起来,以最颓靡的坐姿,无心地听着。但是听着听着,被那个沙哑又拼命唱歌的十五岁小女生的嗓音渐渐地催出了泪水……
你说的话
在我心中生了根
爱得很深所以心很疼
记忆在我的心中翻滚
是不是每一个人
都像我一样笨
只怕再问
对彼此都太残忍
我能感觉
另外一个人
我等
等笑容换成泪痕
爱在崩溃的时候比较真
太多疑问知道答案又如何
原来容忍不需要天分
只要爱错一个人。
……
月光映照下来,朱理手上的流砂缓缓地吹下指间。她忽然抬头对他笑了一下,令林寒口吃地说着:“以前,是不是也有过这种事?”
“以前?”朱理的眼神有点懵懵懂懂。
“以前,我们来过这里吧。”林寒抬头,有点茫然地四顾,因为还穿着皮鞋,踉跄着迈出一步,又踩到被海浪吹到滩上的海白菜。险险摔倒的时候,听到朱理在身后无情又清爽的笑声。心里泛起既酸且甜的感触,让很多画面都在一瞬间复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