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老师说:“你会弹钢琴,我还会拉二胡咧。”
“真的,要不我弹一段给你们听好不好?《小天鹅舞曲》,怎么样?”
他说着就揭开琴盖,左手拇指和小指放在低音部上弹了个前奏,然后右手不知道什么时候也放了上来,文老师惊讶道:“呀,看不出来呀,你什么时候学的钢琴,学了多久了?”
“呵呵,我家里有电子琴,闲着没事自学的呗。”
休息时间在“小天鹅”的插曲中结束,下半场补习例行在一片喧哗声中结束。文老师一边叮嘱着孩子们要成群结队的回去,不要落单,另一方面对贺崇愚说:“要不要补习语文?我认识一个非常不错的老师,补习费也收得很便宜的,我介绍你去,时间是每个礼拜天的下午,不耽误学校的课。”
贺崇愚犹豫了一下,但不会拒绝人的她还是答应了,文老师笑了笑说:“赶紧跟上队伍,别一个人回家,九点多了,女孩子一个人会不安全。”
她下了楼,楼下纠集着大部队,会骑车的男孩子们各自负责带一个女生,“温倩,坐我的车吧,我刚换了后坐垫。”一个男孩叫道,他是本班的秦扬。
“你车骑得太快了。”
温倩说着,还是走了过去,贺崇愚正要从一大群人中穿过去,独自走小路回家,却被卫嘉南叫住:“你住哪里呀,要不要送你回家?”
那晚的月色真好,他跨在自行车上,单脚点地,她记得好像是左脚……修长的腿绷得直直的,一只手扶着车把,似乎是右手。书和外套放在前面的车篓里,白色棉制的T恤在夜色里很是扎眼。
“我很近,走二十分钟就到了。”
“二十分钟还近?来吧来吧,快上来,五分钟就送你到家。”
贺崇愚坐过爸爸的自行车,她比较习惯把手放在坐垫的两边,而不是去抱着爸爸的腰。坐上卫嘉南的车,她依然用手去抓坐垫,但是他迟迟没有动作,半天回头一看说:“怎么不抓紧……我以为你还没坐好呢。”
他很自然地抓起她的两只手放在自己腰上,喊了一声:“你坐好。”就蹬了一下脚踏板。
贺崇愚也只是抓着他的衣服,而不敢真的去抱他的腰……尽避,车子有些歪歪扭扭,有些不稳,但是速度并不快。小时候,她一般都是坐在自行车的前杠上,头上顶着爸爸的下巴,现在,也终于到了坐到后面,抱着一个爸爸以外的男性的腰的年纪了吗?
自行车离开了她惯常走的砖头废墟,拐上了大马路。那些废墟是拆掉打算盖新楼的地皮,总是非常的空旷,可以看到月亮和星星;而现在,她的周围只有闪烁的霓虹灯和路灯,还有川流不息的刚开始夜生活的人群。
尽避只抓着T恤,可是她还是能感觉得到他腰间肌肉的收缩,非常结实,她想转移注意力,却怎么也做不到。
“往哪里拐?”
她指了指方向,忽然发现他们已经和大部队分开了。
“那些,人呢?”
“等会儿我去追他们,放心吧,他们还要吃烤肉串,会停下来的。”
他把她在四合院门口放下来——本来她只打算让他送到家门口的巷子口,可是他说那里不像是她家门,于是只好让他拐进来。看着他腰间被拽得都走了形的T恤,贺崇愚非常不好意思。
“谢谢。”
“不客气,再见。”
他掉个头骑出了巷子,为了提醒巷口要进来的人而不停按下的清脆铃声一路洒落。
推开家门,家里人以为她提前下课了,打着毛衣的母亲拉了一下线头说:“牛女乃在冰箱里,自己去拿吧。”
她答应着跑到厨房打开冰箱,小口小口地喝着牛女乃,忽然笑了一下。站在童话中小房子般的厨房窗口,看着由烟囱冒出去的烟飘向深蓝色的夜空,用手模模脸后,把杯子放在水龙头下冲洗干净,回到书房去抓紧时间再看一会儿书。
她去了那个语文的补习班,听说这个老师曾经教出过获全市语文试卷最高分的学生,这令她诚惶诚恐,害怕自己没那个资格让老师教。那老师姓赵,是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头儿,拿本子给她补记笔记的时候,那只拿着本子的手直抖,贺崇愚赶紧接了过去,他说:“一定要还给人家呀,这些都是很重要的资料。”
他说着指了指第三排的一个女孩,那女孩一脸漠然地看了他们一眼就继续埋头写着什么。贺崇愚拿起本子放进包里,拿出纸笔作语法练习的时候,赵老师走过来,拿着一本什么作文精选对她说:
“这本书,这个礼拜抽空去买一本,上面有很多的作文十分不错,我们补课要用,这次先借你。”
她赶紧接了过来,赵老师走回黑板前去挂东西,他们管那个叫大字报,是那本作文精选里的作文。每次挂出来后,赵老师就会一句句地讲评每句话,每个标点,然后让他们尽量模仿着,最好每个字都不要改变地去写一篇作文出来。
“这样很保险,就算得不到很高的分,也不会得低分。”
他依然是有气无力地说着,手指也依然颤抖个没完。
教室是租来的平房,头顶上只有一盏日光灯,还比不上外面下午三点的阳光强烈。昏黄的灯光下十几个脑袋埋头奋笔疾书,赵老师不时穿越在他们之中,推推眼镜。
好几次她习惯性地抬起头来,想要看一眼前面的那脊背,那颈窝,那宽度适中的肩膀,那浅浅的发根,可是映入眼帘的却是一个完全陌生的背影。
就连回家,也是走在陌生的街道上,没有满天的月色星光,也没有霓虹灯和路灯,更没有铃声和T恤。白天不是富有的世界,星期天也不得不加班的上班族们,面色无光地走过来,出现在视野中……又消失在视野中。想到自己也会长大,也会变成那样一群人中的一员,贺崇愚觉得人生有点儿无望,她会变成一个连苏依也无法打动的人吗?美拉会丢掉她的月亮宝石吗?如果考不上勉骅,是不是从此就与他失之交臂了?
这毕竟不是童话呢,尽避他们都是看着童话成长起来的一代人。
第二年、流金岁月
题记:
她走到球架旁,那里一个人都没有,刚才所看到的一幕只不过是她无聊的幻想。风吹着没过脚踝的野草,空空的没有球网的球架,锈迹斑斑。
她不知道该怎么说,也许很快学生和老师们就会忘记这件事,也许过不了多久,卫嘉南会忘了莫凌,莫凌也一样。但是这个球门应该不会忘记。它不同于其他的球门,见惯了追逐奔跑,厮杀抢夺。它所能见证的,除了阳光风雨,就是靠在它身上,默默无声地让青春流逝的孩子,那些本该驰骋在这里的脚却任凭它荒芜;那些本该执子之手的誓言却任凭它生锈。
在他们最美丽的年龄里,青涩被包裹,激情被封锁,被埋没,等到允许自由的时刻,一颗心都苍老透了,再也燃不起半点儿火热。
她抬头看着因为厚重的乌云,而显得紧紧压着地面的天空,它是那么伸手可及,简直就像一个高高的天花板,而四面是装了铁条的围墙。
这学校是一座名副其实的监牢,凡是进来的人,都是用青春交换能够抵抗一切痛楚的麻木力量……
那一年的夏天好像特别的漫长,贺崇愚的生父来接她去他所在的城市里住了一个月。那个城市靠近海边,说起来,那不是个以海滨闻名的城市,却是一个让许多人寻梦的都市。许许多多的戏剧在那里上演,许许多多的男主人公曾目光坚定地说:“我要在那里闯出一番属于我的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