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认为我能去一座—…一座牧场。”
“为什么?”他的声音反映出他对她这番荒谬的话的错愕。
“那样就会远离一切文明。这个国家尚未完全开发,我是指罪犯,还有……还有土著……我看不出来自己如何能……”她挣扎着想说出正确的字眼。
“见鬼了!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山恩火冒三丈。“你以为过去这四、五十年我们在干什么?看着油加利树长高?你的常识实在贫乏得可怜,我的女孩。”
他倏然站起,使他的椅子“嘎”的刮过地板。他喝干他的啤酒,然后倾身凑近她,近到她的脸能感受到他的呼吸。
“看的出来,出了席德尼,你一天也撑不下去。某只疯狂的袋鼠会把你装进它的袋子里,带去某个荒凉的不毛之地,害你永远也回不来。你何不回美国,窝在你那舒适的安全的纽约老家呢?再见,小姐。”’
话毕,他戴上帽子,迈出酒吧,酒吧的双扇门在他离去之后,兀自摇晃良久。妮娜感到一阵冷风吹向她的心坎。
漫步于奎街的妮娜,被码头上的各种活动吸引住,那人潮,那一阵阵的海风,席德尼非常像纽约,她吃惊地想道。
她的思绪回到她在家的最后一晚。家。她几乎从未把她和年老的莎迪姑女乃女乃的那栋公寓想成家,虽然打从她六岁父母双亡之后,她就一直住在那里。妮娜记得那晚她就像往常一样,为她们两人各自泡了杯茶,然后她坐到沙发上,安静地喝她的那杯茶。割破她们两个女人之间的孤寂的,只有时钟规律而单调的滴答声。
终于,莎迪姑女乃女乃开口了。“唔,你至少可以去问问看那间工厂的条件。”她提出了好最喜欢的一个话题。
莎迪姑女乃女乃是个老处女,也是妮娜唯一的亲戚。自从妮娜搬来,她就知道对莎迪姑女乃女乃而言,自己只是个累赘。
“真的,妮娜,你到底有没有大脑?你一向缺乏理智。我敢说,这点是遗传自你的母亲。若是她没有嫁给我侄儿……,很难说她会变成什么样呢。”
“莎迪姑女乃女乃,如果你有看过那地方,你就能了解为何我无法在那里工作。”妮娜反驳道。起初,她也曾考虑要去那家成衣工厂当裁缝女工,但是,一旦她看到那悲惨的工作环境,她便决定自己无法在那地方待上一秒。
“没有任何女人该在那样的地方工作。而那里甚至还有童工,那些可怜的小东西。”
莎迪姑女乃女乃不理会她的话,继续说:“你以为自己是谁呢?上流社会的小姐?自以为了不起。你拒绝那份工作就是自私,太自私了!你有没有为我着想过一次?毕竟,我一直供养你、照顾你,如今该是你回报的时候了。结果你一事无成,二十岁了,也没个结婚的结象。为什么?因为你老是埋首书堆,幻想某种疯狂冒险。没有哪个自重的绅士会愿意把时间浪费在你身上。”
莎迪姑女乃女乃滔滔不绝地说着,妮娜在心底关闭那声音。她知道自己对家里的经济没有多少贡献,但是自从搬进来的那一刻起,她就扛起了所有清理、打扫、烹任、跑腿的工作,再加上照顾莎迪姑女乃女乃与她在学校的功课,她几乎没有什么自己的时间。
她并不缺乏追求者,只是那些年轻人在她看为都太乏味了。而在她的内心深处,她知道自己需要刺激,需要见识更广阔的世界。她觉得住在这栋小鲍寓里,她的人生没有未来可言。而且无论她怎样努力,她都找不到她能够接受的男人,或者适合的工作。偏偏对莎迪姑女乃女乃而言,任何男人和任何工作都是好的。煮饭的老处女。”那老女人絮絮叨叨地说个不停。
妮娜忍住想指出莎迪姑女乃女乃自己也是个老处女的冲动。
“相信我的话,我知道这些事。你应该接受澳洲的那份职位的,本来今夭午夜,你就去乘‘海鹰号’出航的。”
在澳洲流行淘金热的那段时期,艾咪·文司洛——莎迪姑女乃女乃的一个朋友——便离开纽约,跑去澳洲了。她的丈夫去世之后,她写信向莎迪姑女乃女乃抱怨,在澳洲很难雇到适合当伴妇的年轻女孩。莎迪姑女乃女乃立刻回了一封信给文司洛太太,说她的侄孙女非常适合那份职位,会搭最近的一班船去澳洲。
妮娜乍听说这件事时,强烈地抗议。当伴妇并非她想做的那种工作,而且去嗅洲?老天!那简直是残酷的放逐嘛!包何况,她想,她离开莎迪姑女乃女乃,只为了跟另外一个跟她一样的老女人泡在一起吗?
“既然你不肯去澳洲,就得去那间工厂。我已经跟厂里的一个负责人谈过你,他们要你明天就去上班。”
“你无权…”
“权利?别跟我谈权利,小姐。你没有任何权利可言,记得吗?在未来的这一年,我仍旧是你的法定监护人。你继承到的财产——天晓得它是那么的贫乏——已经快要用光了。我既无力也不愿意继续供养你。”
震惊莫名的妮娜强抑泪水。
莎迪姑女乃女乃放下茶杯,吃力的站起来,拄着拐杖徐徐走回她的卧室。目送那穿着黑衣的背影,妮娜觉得她的心从未这样沉重过。
她机械性地收拾好茶具,便走回她冰冷的卧室,爬上狭窄的小床躺好,一直蓄在她眼眶里的泪水此时终于夺眶而出。
“我但愿自己能尽可能的远离这里”她噪泣道。
不,我永远也办不到,她斥责自己。更何况,我能去哪儿?去某个蛮荒之地,就象……就象澳洲?她翻个身,把脸埋进枕头,开始嚎陶大哭。
等她哭累了,她才抬起头,坐起来,用手背抹抹脸。
澳洲……有何不可?澳洲有何不可?它绝对是非常遥远”妮娜绽出微笑,也许这就是她命运中的大探险!
怀着一颗兴奋的心,她跑向衣橱,翻出她母亲的蓝色旅行箱,把衣服塞进去。然后她又把它们统统倒出来,重新筛选她该带的衣物。
一切准备就绪之后,她瞄向时钟,离“海鹰号”出航剩下没有多少时间了。
她觉得没有必要吵醒莎迪姑女乃女乃,草草留了张便条,便将皮箱从窗口丢下去。再小心翼翼地爬防火梯溜出去。整个逃家的过程带给她一种探险和自由的感觉。
如今漫步在席德尼的奎街上,妮娜感到那股探险的又涌向她。她的脚步和她的思绪同时煞住。
一座养羊的牧场能有多糟?她想。小绵羊不是很可爱吗?我不是和一个乖戾的老太婆,在一栋阴暗的公寓里住了将近一辈子吗?这世界上还有任何我无法忍受的情况吗?
她旋过身,快步向玛嘉丽客栈走回去。想到山思·梅力特有可能在这段空档雇用了别的人,她便开始拔腿狂奔。她气喘如牛地闯进客栈的大厅,直奔柜台。
“还在找山恩·梅力特,小泵娘?”威吉还在当差,他懊恼、权威地瞄她一眼。“稍早做的还不够,嗯?我一点也不惊讶。”
她并未吞下他的饵,和这种小人讲道理有什么用?“你知道他现在哪儿吗?”她上气不接下气地问。
“知道。”他继续用鸡毛掸子除去柜台的灰尘。
妮娜叹口气。“你愿意告诉我吗?”
“是的,我会告诉你的。”威吉用他最傲慢的语气说。当他看到她的手坚决地伸向柜台铃,他连忙补充。“他在酒吧里。”
还在酒吧里?”妮娜大吃一惊。
“你最好快点去。免得他要走了,你没有足够的时间去……呢,完成你想做的事。”他朝她眨眨眼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