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样,在心里百感交集与谣言漫天飞舞中,楚樵陪着花绮步入了江宁织造署。
署里,靖王爷、任昕、尹鸿飞、水翎格格等人一字排开,看得出来,他们的欢迎十分哀心,但想必巴锴那厮散播出来的谣言也已传抵织造署,所以,立于花绮面前的这几个亲人,不免偶尔会露出欲言又止的表情。
而花绮呢!与风尘仆仆的楚樵才一同被引进署里大厅,连坐都还没坐定,便发出惊人之语。
“阿玛、姊夫们,我求你们马上逮捕一个即将祸国殃民的嫌疑犯,他--打算行刺皇上。”花绮迅速瞥了楚樵一眼,只见端坐在椅子上的他,眉宇之间掠过一抹惊讶。
“此人定是巴锴。”靖王爷捋着胡须,面露怒容。“没想到这厮竟然如此的胆大妄为、藐视王法,把坏念头动到圣驾头上--”
“阿玛,巴锴作恶多端,是该抓来千刀万剐,可我指的不是巴锴--”花绮急促的打断她阿玛的话,却吞吞吐吐,如鱼鲠在喉的喃喃道:“我指的是……是人称『鬼影神捕』的楚……楚樵。”她不敢再看他了,只得把箭头指向他。
“楚樵?!这……”
在座的每个人皆如靖王爷一般,皆由座位弹起,发出了无法置信的惊叹号。唯独楚樵,这会儿仍坐得僵直,且表情高深莫测,让人瞧不出他究竟在想些什么。
“这怎么可能?”花绮的二姊夫尹鸿飞首先发出不平之鸣。“捕头是食国家俸禄的执法人员,一向尽忠职守,忠心为国,他……他怎么可能谋画行刺当今圣上?”
“三妹妹,饭可以多吃,话可不能乱说,这是会要人命的!咱们一向仰慕楚捕头为百姓社稷,置死生于度外的英雄行径、好汉作为,妳如此指责,岂不是诋毁人格?”一向对花绮她们这群姊妹最和颜悦色的大姊夫任昕贝勒也不禁大加责难她的口不择言。
“花绮不想这么说。”花绮落寞的低喃。“可这是事实!”
“绮儿,我的好女儿,妳是否在马迹山上受了……受了什么委屈,才会变得如此偏激?”就连靖王爷也不相信像楚樵这么正气凛然的人,会打算行刺圣上。
“你们就这么不相信我?”花绮略嫌古怪的微微一笑。“既然你们不相信,何不亲自问问他!”
众人的眼光皆望向楚樵,每个人眼里都有些尴尬与歉然,唯有花绮,水汪汪的眸子钉在茶碗上,根本不敢正眼瞧他,不知是因为心虚,或是因为不屑?
靖王爷是长辈,看着眼前如此的僵局,心里不免有一番挣扎与叹息!他叹息的是女儿任性,挣扎的则是不知该不该再次摒除门户之见,继二女儿之后,让三女儿下嫁给一位平民?
他自然是看过了巴锴那乱贼投进织造署的信,信里充满了不伦不类、荒诞不经的字句与其夸大的吹嘘。其中巴锴还提到他和仇英蓄意在楚樵与花绮之间燃了一把“火”,强迫两人“生米煮成热饭”,巴锴并洋洋得意的恭喜靖王爷,说搞不好花绮已珠胎暗结,即将替他生个杂种孙子。
看完那封信,靖王爷自然是气得跳脚,可身为一个长辈,他自许见过的卑劣人性远比这些后生晚辈多,也自诩是个明事理的人,他相信,处于那种情况下,有些事是很难论定谁是谁非的,且靖王爷认为,花绮之所以对楚樵如此的指责与污蔑,无非是因为她痛恨自己的清白被毁。而让靖王爷头大的正是这件事,他究竟该不该成就花绮和楚樵的亲事?
可不久之前他才应允了任昕打算亲上加上的提议,因为任皓十分的爱慕花绮……唉!为什么这几个女儿的情事,总是如此的复杂烦乱呢?
可即使再混乱,事情还是必须寻求解决之道。经过一番叹息、一番斟酌后,靖王爷终于开口了。
“楚捕头、绮儿,今日这儿也算没外人,任昕、鸿飞也已看过巴锴那封夸大不实的信,咱们是这么想--既然事已至此,你俩也成就了夫妻之实,依咱们看,也毋需太过铺张,尽快把你俩的婚事给办一办了吧!”
“不!”这次由座位上跳起的是楚樵。
靖王爷这项宣布,的确骇到在场的所有人,其中又以楚樵最为惊诧。
他从未奢想过靖王爷会如此干脆的允了三格格与他的婚事,就如同他没料到此生唯一钟爱的女子会在这个节骨眼上出卖他!他心里并没有恨,只觉一股忧闷怅然,他虽不解花绮为何要这么做,但他相信她有她的理由。
可笑的事,“出卖”与“允婚”是相悖的、是唐突的,可两者却在同一时间发生;更讽刺的是,无论是靖王爷的允婚或花绮的出卖,都无法扭转他的“绝一望。
“不!”他再次重申他的想法。“草民虽然感激王爷的抬爱,但是,草民真的不配,不配三格格这样的金枝玉叶。”他语气坚决,可眼神却落寞的对上了花绮。
泪水倏地窜入花绮的眼眶中,可她努力的隐忍着。
而靖王爷则先为他的严拒错愕,继之涌上来的是一股气愤。“说个理由!你这不晓得天高地厚的浑捕头,可知道现在江宁的小老百姓茶余饭后都在闲嗑牙些什么?虽然你毁了我女儿的清白是迫于无奈,可身为一个有担当、有作为的大丈夫,对这档事你岂能不负责任、敢做不敢当?”
“不是不敢当,而是当不起。”楚樵面无表情的道。
“说这是什么话?”靖王爷勃然大怒。“你真想这么吃一吃、抹一抹后,就当没发生这回事?给我个理由,不要说什么门不当户不对的屁话,我都能摒除门户之见了,为何你不能?给我个能说服我的理由,否则,我定不与你善罢甘休!”
“没错,就连咱们也不会与你善罢甘休!”任昕和尹鸿飞同时力挺岳丈。
楚樵沉默了一下,虽面无表情,却不难看出内心有场拉锯战,最后,他瞥了已不再看他的花绮一眼,一字一字的坦言。“能给的理由,也正是三格格一开始便对你们控诉的……我谋画行刺当今圣上已有多时,就等着时机成熟,便会展开行动,没料到的是,壮志未酬,今日居然就被三格格给揭发出来--”
挑起剑眉,楚樵似挑衅的反问道:“身为皇室的宗亲,王爷您还愿意要我这样的女婿吗?贝勒爷和织造大人还敢承认我这样的连襟吗?你们难道不怕受我拖累,遭『连坐』之苦?”
看着脸色大变,全都目瞠结舌的几位当朝权贵,楚樵露出了然于心的惨淡笑容,并首次在众人面前披露真心。
“我钟情于三格格,爱极了她的玉洁冰清、慧黠可人,今日,如果她不是皇室格格,我也不曾背负着深仇大恨,那么,我定会无畏无悔的与她长相厮守,可叹--我俩之间层峦叠嶂,可比殊途云泥,想要结鸾配,只怕无望了。如今,天漠死不足惜,只求王爷来日替三格格另择一良配。”
在一阵呆若木鸡后,基于现实的考量,靖王爷等人对于结亲这样的话题,变得噤若寒蝉,没有人敢再提起。
至于乱臣贼子,自然有乱臣贼子的归处,即使心里感觉相当的疑惑,靖王爷还是一声令下,命查锦上前来将完全不做抵抗的楚樵当成重犯收押入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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尹霜若和水翎这对姑嫂躲在大厅帘后窥看里头发生的一切;心里同样的焦急,但急的事却不尽相同。
尹霜若在看见楚樵被上了手铐脚镣带走后,脸色立刻变得惨白,浑身颤抖得像是快要昏倒了。她不懂,楚樵身为神捕、誉满江湖,为什么要刺杀圣上?不懂他既有心行刺,又为何要将他的计画公开在睽睽众目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