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几乎快要忍受不了继续这场闹剧,就像她几乎无法忍耐这已长达三、四个钟头的冗长婚宴。她整天没有吃下任何东西,可怪的是,喜宴桌上的任何可口食物都无法提振她的食欲。
她已经花了很多时间来评估这场设置在饭店的喜宴,她觉得莊頤把它办得很中庸,不像玫瑰和百合的婚宴那么舖张,但也没有她预期的那般潦草简单。
“惊讶”是她得承认的另一种情绪。在她的观察之中,她以为莊頤有着重隐私且不喜欢与人群接触的古怪性情──而且那绝对与他双腿不便的自尊与自卑有关。
但在整个婚礼中,他对观礼群众们所表现出的行为(例如那些讶异的低呼或惊喘),超乎她想像的处之泰然。有时,她更发觉他的姿态就像是个观看着他王国的国王,那么的驕傲自得。
整个宴会中,他更没有忘记替自己戴上个冷淡客套的面具,就算他面对的是她的家人时,他依旧给人疏离、不可亲近的感觉,他一迳坐在他的轮椅中,做个完全没有参与感的新郎,他给向他恭喜的人们最好的礼貌是不发一语、有所保留的矜持微笑。
对他深沉蟄伏的样子,水仙很难讳言自己对即將开展在“霧莊”的婚姻生活没有忐忑不安的感觉。
然而对这椿婚姻抱持这种心态的人还有好几个,他们当然是最关心她的家人与朋友。
在宴席將近尾声之前,这一小撮人背着新郎和新娘有一段充满迷思的对话。
“二姊、二姊!”玫瑰坐在喜桌边,隔着她的小女儿琤琤,轻声的呼唤着并表情神秘的说:“你觉不觉得咱们大姊的这件婚事,可能有一些我们所不知道的內幕与波折。”
沉吟了一下,百合也说:“可不是吗?这其中有太多教人困惑的地方。首先,你看看大姊泪盈于睫的侷促模样,和我们大姊夫那副冷淡且事不关己的样子,他们看来根本不像刚结婚的亲爱夫妻。还有,刚刚莊琛的闹场……嗯!意霞姊,你和大姊一直在一起,是焦不离孟、孟不离焦的好同学、好同事兼好朋友,这一团紊乱,该不会连你也被蒙在鼓里吧!”
百合话鋒一转,直指向意霞。意霞明显的一愣,继而咕哝着:“我是没有被蒙在鼓里,但就连我也不能解释这一团紊乱!”
“不能?为什么?”微嘟着唇,玫瑰好奇的问。
“因为我是你大姊的好朋友啊!”
“正因为是大姊的好朋友,你才该说出来让我们大家参考参考呀!”百合很顺理成章的接口。
意霞为难了,她不是不想講,只是水仙囑咐过她不能对她的家人透露。“百合、玫瑰,你们知道,要当人家的『好』的朋友并不容易,除了享有『权利』,还得兼顾『义务』。”
“拜託,意霞姊,你这也未免太扯了吧?当朋友是一种自然不过的行为,哪牵涉到那么多?”玫瑰心直口快,一脸不以为然。
倒是云峰,听出了意霞的弦外之音,他以打趣的方式来安抚妻子道:“玫瑰,咱们当夫妻,也是『自然不过』的行为呀!可是咱们的婚姻之间不也包括了『权利』和『义务』!”
“咱们的婚姻是最『不够自然』的,你忘了吗?你是被打鸭子上架当新郎的。”
“的确,如果照你提醒我的方式,我大概一輩子都忘不了我是怎么当上新郎的。”云峰不以为忤的拍拍妻子可爱的后脑勺。“不过婚后我可几乎都没有抱怨过喔,因为我真的乐在其中,不论是关于『享用权利』或者『克尽义务』的任何一部分。”云峰微笑而且一脸曖昧兮兮。
“举例呢?”哲风突兀的接口,表情有丝揶揄。
云峰皮皮的眨眼而笑,毫无忌讳的答:“举例如琤琤的出世,那是义务的完全克尽,而琤琤出生之前,我和玫瑰共同的『努力』,则是权利的完全享用。”
云峰露骨的言语,令玫瑰俊俏的脸蛋不自觉就嫣红了起来,她叠声喊不依,一狀告到姊姊百合跟前,说是丈夫和姊夫“联嘴”对她施以“语言性骚扰”。
百合微笑着安慰:“这是男人最爱的一种娛乐方式,习惯就好了!”接着她把头兜向今天婚宴的男女主角,略显忧虑的说:“但我怀疑,我们的新姊夫是种另类的男性生物,你们不能否认,鮮少有男人在当新郎时还一副自己是局外人的样子!他看起来该死的『理智』。”百合用了一个很特殊的造句,之后又把头转向意霞,略显不解的问:“意霞姊,你还是坚持不告诉我们大姊这件婚姻成立的原因?”
意霞苦笑,但坚持:“你们如果想知道真相,可以去问你们大姊,但我不认为她会告诉你们,她不希望你们担心。”
“意霞姊,不要那么死脑筋嘛!朋友和夫妻毕竟不同,权利和义务的比重当然也就不能相提并论罗!”玫瑰跟着二姊百合的话尾鼓譟。“告诉我们嘛!”她耍着赖。
“不要勉强张小姐了,玫瑰!”云峰轻唤着仍很孩子气的妻子。“张小姐的观念是正确的。身为一个朋友,她享有优先知道大姊婚姻祕密的权利,但相对的,她有保守这个祕密的义务,这是朋友间起碼的义理,我们就不要勉强她了!”
“可是……”百合还不死心的想替玫瑰抗争。
“没有可是的,百合。”哲风亲爱的拢拢妻子的肩膀,很深思的瞥了百合口中的“新姊夫”一眼,很哲理的说:“『理智』也是一种安慰,它可以將一个人与他的命运区隔起来,藉此──那个受痛苦的人或许可以化为一个超然的旁观者,并在旁观的过程中找到超月兑的真正力量,对不对?”
“你的太深奧了!”百合显得有些困惑,但她还是抓到重点。“你认为这场婚姻中受痛苦的,是我们的新姊夫而不是我们的大姊?”
“他们两个都是,严格说来!”接腔的是意霞,她表情十分忧伤的透露出这一丁点訊息。
“哦──可怜的大姊!”两姊妹异口同声的低喊。她们关心自己的大姊,当然自私的只同情自己的大姊。
“或者,我们也不用那么悲观,像哲风講的,莊頤和大姊现在都只想当这场婚姻的旁观者,我们现在该等的,或许正是观察他们彼此能否从这场婚姻痛苦的那一部分超月兑出来,并找到相爱的可能!”百合的推论也很哲理。
“你们抓到重点了!”意霞一脸惊叹与佩服。
“我们当然期望这样的可能,但我一直以为和大姊相爱的人是莊琛而不是莊頤。”玫瑰务实的提醒。
“人生在时间的推进中是有无限的可能!”云峰寵溺的搔搔玫瑰的小下巴,深奧的说:“婚姻也是。”
玫瑰无法反駁云峰的话,因为她也是婚姻中“无限可能”的过来人。
“现在,最重要的大概是转移父亲对大姊他们这樁婚姻的注意力,我想,大姊最不希望的应该是父亲替她担忧。”百合的思绪总是转快了一拍。
“没错,你大姊的确这样说过。”意霞附和。
“那么我们该怎么做?”玫瑰頗为惶然的问。
“我们什么都不做。静观其变。”哲风下结论。
玫瑰和百合忧心忡忡的点头,表示暫时同意这样的结论。
但她们的父亲黎昆,可不能苟同女儿、女婿这样的结论。
他静静的站在距他们不远的一个区隔酒席与玄关的屏风后,屏息凝神的听进他们的所有对话。
他还没有老胡塗到看不出大女婿与大女儿这樁婚姻之间的不自然之处,而莊頤的弟弟、水仙的前男朋友莊琛,在教堂里的精采演出,更直指出了这樁婚姻的可怪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