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昱不语,黯然的脸庞扬起,直瞪着天花板。他瞪着,眸底却反映不出任何东西,漫开的薄雾,迷蒙了他的眼神。
他看起来,既失落又迷惘,像个忽然认清自己终究无法摘下星星的孩子。
他终于决定放弃了吗?
魏元朗静静望着他。
如果他真决定定出困住他多年的情感迷宫,那他这个好友或许该为他感到高兴,可他……实在不忍看他这样的表情啊。
“谭昱。”他在他身旁坐下,伸出一只手温情地握了握他的肩膀,“你真的这么爱她吗?”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这样的感觉是不是就叫——”谭昱忽地转头看他,激动的眸蕴着让人不忍卒睹的绝望,“不知道为什么,只有她能牵动我的心。见到她笑了,我也跟着高兴。她吃蛋糕时,幸福的表情让我希望自己也能尝一口,她哭的时候,我的心也跟着发疼。知道她跟我就在同一个世界,却无法接近她,我日日思念得发狂,可当我把她留在身边,她的眼泪又让我宁愿自己只能远远守候她——”他一顿,忽地伸手紧紧拽住魏元朗,“我真的不懂,元朗,我不懂她为什么能这样左右我的心情,我只知道,我真的很想要她,我想留她在身边,可却不得不放开她。我必须放开她,我必须……其实我不想的,可我必须……我不想看到她的眼泪,我讨厌她哭,为什么我总是让她哭?我……我——”他喘着气,“对她,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真的不知道——”
“谭昱,谭昱。”看着好友愈来愈激动,魏元朗不禁也跟着心疼,“你冷静一点,冷静一点。”
“元朗,你告诉我该怎么办,告诉我!”
“你……忘了她吧。”
“忘了她?你要我忘了她?”他瞪大眼,忽地笑了,笑声低沉沙哑,像是讥讽,又似无奈,“我也想忘,元朗,你以为我不想吗?这十年来,难道我不是一直告诉自己快点忘了她吗?可我不能!我忘不了,忘不了……元朗,你教教我,你告诉我怎样才能忘了她!”
“谭昱——”阴沉激昂的呐喊震住了魏元朗,他凝视谭昱,良久,终于沉沉叹息。
现在他明白了,他这个朋友是真的爱上了荆晓晨,他爱她,爱到不知所措,六神无主。
他爱她,已经到了刻骨铭心的地步。
情在不能醒啊。
他闭了闭眸,再展眼时,澄亮的瞳依然掩不去心痛。
“你帮不了我。”认出了他的眼神,谭昱忽地不再摇晃他了,他松开他,让僵冷的身子埋入椅背,“谁也帮不了我。”他说,低涩的嗓音微微破碎。
魏元朗默默望着他,好一会儿,他起身为他斟来一杯开水,“喝一点吧。”
谭昱摇头拒绝他的好意,“你就让我醉一次吧。今天晚上,我不想清醒——”
今晚,是他留在她世界的最后一夜,明天,他就回美国去了。
回到自己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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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走了,回美国了。
离开她了。
不知怎地,他的离去竟让她如此不舍,如此心疼,仿佛失去了某种很珍贵、很重要的东西……
为什么?
她扬首望天,不明白自己怅然若失的情绪。
天蓝得一望无际,像最澄澈的大海,又像一面最透明的镜子,反照她彷徨无依的心。
已接近初冬了。日子在不经意中静静地流逝,虽然谭昱离开了她的生活,她周遭的人事物仍是依循着各自的轨道前进。
躲过了被收购的危机,翔鹰正在纪礼哲的领导下励精图治,在纷纷扰扰中,电子商务研发中心终于独立出来了,魏元朗则成了新公司的总经理。而翔鹰内部,在失去最有力的羽翼后,并没有失去展翅高飞的雄心,所有员工齐心一志,推动着另一个亚唯顾问赵希唯留下来的BPR方案,务必在一年内达到各项业绩指标。
随着两大方案的推动,叶亚菲的身影愈来愈常在集团大楼出现,荆晓晨也愈来愈常听到她与纪礼哲无休无止的争论。
这两人似乎天生不对盘,每回见面总要针锋相对。而每当他们开始陷入毫无意义的争辩时,她便会浅笑着悄悄躲到一旁,由着两人独处。
她最常躲去的地方是楼顶,最常做的事是怔怔地仰望天空。
望着仿佛毫无边际的天空,想着在遥远的另一方,那人是否过得还好?是否依然意气风发、霸道昂扬?
他是否偶尔也会像她这样看着天空,然后也不自禁地想起她?
思念呵。在日复一日的恍惚中,她惊慌地察觉自己竟十分思念他,思念一个她应该早早忘却的男人。
她真的好想念他啊!可这缠绵的相思种,究竟为什么会在她的心田发芽了呢?
她不懂……
“有心事吗?”清朗的声音拂过她耳畔,她蓦地转头,瞳眸映入一张俊朗的脸孔。
“元朗。”低低地唤一声。看到他,莫名地让她更想念那个男人,她倏地咬牙。
“你最近好像心情不太好,老是一个人躲上来。”
她不语。
“他们两个又在办公室吵架了?”
“嗯。”
“亚菲也太好强了。”他淡淡评论,嘴角泛开某种难以言喻的波痕。
那样的笑有些奇怪,她禁下住凝眉,“元朗,你——”
他以眼神堵去她的询问,澄亮的眸直盯着她,“晓晨,我可以问你一件事吗?”
“什么?”
“对我那个好朋友,你究竟是什么样的感觉?”
她心一跳,“什么意思?”
“从他离开后,你就一直闷闷不乐的。”他慢条斯理地说,“我忍不住猜想,是为了他。”
“我……没有。”她垂下眼,“你误会了。”
“难道你对他连一点点在乎也没有?”
“我——”她咬着唇,容色微微苍白。
他凝望她,仿佛想从她变幻不定的神情瞧出什么,然后,他忽地叹息了,“晓晨,谭昱最近过得很不好。”
她闻言一惊,倏地扬眸,“他怎么了?”
“出车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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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等病房内,一个男人正对满屋的人大发脾气。
穿着黑西装的属下,穿着白制服的护士,全成了他宣泄的对象。他们不知所措地瞧着他,在他咄咄逼人的眸光下,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看着这些人有些害怕又仿佛淡淡同情的眼光时,谭昱怒火更盛,“出去!都给我出去!”
“是,是,老板,我们明天再来。”两个属下急忙点头,拉着护士就要离开。
“可是……我要给他擦澡啊,而且半小时后医生还要帮他复健呢。”金发护士喃喃抗议。
“走吧,你没看见我们老板心情不好吗?别打扰他,让他一个人静静吧。”
“可是……”
“走吧!”
终于,在一阵吵嚷过后,病房恢复清静。瞪着紧闭的门扉,以及阔朗整洁的病房,谭昱蓦地有一股冲动。
他推动着轮椅前进,狂风扫落叶似地刷下任何他触手可及的东西——玻璃花瓶、水杯、书籍、小摆设,连床上的床单被褥都被他用力掀起来,再重重甩落在地。
房里更快便由一片整洁便成了一团混乱,正如他混乱的人生。
“哈哈——哈哈——”面对着眼前的乱象,谭昱蓦地笑了,笑声由最先的高昂得意,逐渐低哑压抑。
“哈哈——”
他的人生,他的人生现在只是毫无意义,他找不到了奋斗的目标,找不到能引领他前进的灯塔,他就像在汪洋中一叶不知所以的扁舟,摇摇晃晃。
就连他的一条腿,也适时地因为车祸受了重伤,站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