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得如此冷静坦然啊。
问题是——她真能如此放开心怀,真能甘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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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当然不甘心,当然无法轻易放开心怀。
但不甘心又如何?天意如此。
天意令她身染怪疾,令她命不久长,寻遍名医亦无法诊治,她又能如何反抗,又能如何不甘心?
李冰在心底告诫着自己,拼命想说服自己,压下满心委屈郁闷。
她拼命想克制的,尽了全力要自己但然接受这一切。
可她还是不甘心啊。
秉修现在对她真的是不闻不问,不理不睬,比两人刚刚新婚那段期间还要冷淡,还要无情。
她明明知道为什么,明明郁积了满腔苦楚,却只能强忍,不敢轻易发泄。
她只能任由他躲着她。任由他对她不理不睬,任由他即使不小心碰见了她,也当她草木一般视而不见。
视而不见……原来被人视而不见的感觉如此难堪痛苦,尤其那人还是自己最心爱的人。
原来情爱不一定只有甜蜜,也会让人如此强烈痛楚。
即使两情相悦,也不保证一切圆满幸福。
她只是不想让他在自己死后伤心欲绝啊。可为了不令他以后伤心,便只好令自己现在伤心。
她好痛苦。
可痛苦的人不只她,秉修也同样痛苦。
她知道的,她看得出,那对她无穷的愤怒与恨意其实导因于对她的深深爱恋。
他爱她,所以不敢相信她竟命令他再娶他人。
他以为她不爱他。
她是爱他的啊,怎会不爱?她也明白他爱她,就如同她对他一般浓烈。
可他愈爱她,她便愈觉得对不起他,他愈对她情深一往,她就愈深深歉疚。
她不该令他爱上她的,不该为了一己之私,为了想要人爱她疼她,便拉他下地狱,承受这非常人能堪之痛苦。
她错了,错了!
她不该让他爱上她,宁可他恨她。
这样也好——他愈恨她,愈能逐渐收回对她的满腔爱意,有朝一日当她死了,他仍旧能好好地活着,快乐而幸福地。
白蝶能为他带来快乐幸福的,她相信。
她这样做是对的,这样的痛苦是值得承受的……李冰合上眼睑,心底反复回,一遍又一遍地坚定自己的信念,一遍又一遍。
直到心脏抽紧得不能再紧,而冰凉的泪水占据了整张容颜,她仍执意如此。
“何必如此自苦?”低哑的嗓音扬起,拂过李冰耳畔。
她身子一颤,僵凝了好一会儿,方举袖拭泪,接着缓缓旋身——立定她面前的,正是当今太子,嵌在脸庞上的黑瞳炯然有神,绽着逼人神采。
“皇兄怎会在此?”对那个突如其来现身的英挺男人,她纵然感到讶异,神色仍丝毫不变,只奇怪一向果决自主的竟也来到这座合该只有信徒造访的清静古刹。
“你问皇兄为何来此,那你呢?”太子并不正面回答她的疑问,锐眸扫了一眼古刹杏无人影的庭园,重又凝住她,“我一来,便听住持说你大驾光临,因此为你屏退了其他香客,要不是我拿出令牌,证实自己的身份,他还不肯让我进来呢。”
难道皇兄竟是微服出宫?
李冰一愕,凝神细看,果见太子虽仍衣饰华贵,却是平民打扮,身边只跟着一名贴身黑衣护卫。
敝不得他自称“我”,而不是“孤”了。
“皇兄为何要微服出宫?”
“听说这里神佛灵验,来许个愿。”太子淡地回答,“不想惊动人。”
“许什么愿?”
“没什么。”太子忽地眸光一飘,仿佛有意回避她问题。
“求一个人平安而已。”
求平安?特地来到这座听说很灵的古刹来求?
想必是皇兄相当重视的人了。
李冰心中了然,口中却不再多问,只微微颔首。
半晌,太子重新开口,语气又是掷地有声,“我来许愿?
那你呢?一个人悄悄躲在这儿伤神?”他凝定她,“这不像你,天星。”
她闻言只是微微一扯嘴角,像是淡嘲讽他,更像淡淡自嘲,“皇兄又了解天星是怎样的人了?”
“我是不大了解。”他仍冷静,没有因为她的嘲弄影响情绪,“可你从前绝不会为任何人、任何事伤,遑论还一个人悄躲着哭了。”
“我没哭。”
“是吗?”
“没。”她倔强地否认。
“你说没就没吧。”太子毫不在意,“我只好奇你一个人在这里做什么。”
“跟你一样,许愿。”
“许什么?”
“一样,求人平安。”
“求谁?”
“我方才有逼问你吗?”
“没。”太子黑眸一闪,嘴角奇异地弯起一抹笑弧,“你是没问。”
“那你也别多问。”
“可我猜到了。”他淡淡地,有意无意地提起,“你是来求秉修平安吧。”
她咬唇,不语。
“是吧?”他不肯放松。
“是又如何?”
“你求在你死后,佛也能保他平安快乐,是吧?”
她身子一颤,倏地扬起眼睑,“你怎么知道?”
“知道什么?你快死了或你为他祈福?”
她咬牙,“你怎么知道我快死了?”
“我不蠢。”太子淡淡指出,“听说父皇这阵子为你寻遍名医,心焦如焚,稍稍思量也就猜得出怎么回事。”
原来如此。不愧是未来即将执拿大权的人物,果然聪明心细。
“关于那个你天生寒气身的传言,我也听说了。”
“哦?”
“你真相信那种无稽之谈?”
“不相信又如何?”她淡漠他说,“事实上的确没人治得了我。”
“为什么不试试?”
“怎么试?”
“找出当年那名真人啊。”
“找出了又如何?是他说没法可治的。”
“胡扯。”太子撇撇嘴,神情不屑。
李冰瞪他一眼,蓦地转身,移动莲履就要离去。
“等一下,天星。”太子一伸猿臂,扣住她衣袖。
她蹙眉回首,“做什么?”
“我不许你如此消极。试试何妨?”
“干你什么事?”她微微动怒,“我们一向感情就不特别浓厚,不是吗?”
“我们是没什么深厚感情,但你毕竟是我皇妹。”
“那又如何?”
“所以我不许你如此自我牺牲。没道理。”
“不必你管——”
“我偏要管!”太子低吼一声,扯过她身子,双手紧紧拽住她肩膀,黑眸燃起两簇奇异火苗,“为什么你们女人总受这样牺牲自己呢?为什么爱一个人就非得为他这样做?为了他把所有血泪往肚里吞,一个人承担所有的痛苦。为什么?”他仿佛怒极,右手粗鲁地抬起她下颌,“为什么非得如此该死的高贵?”她呼吸一紧,几乎无法直视他点燃熊熊烈焰的双眸,“放开我。”
“我不放!”他粗声吼道,依旧直直瞪着她,“除非你告诉我为什么。”
“你……”李冰微微心慌。不如怎地,她有种怪异的感觉,仿佛皇兄现在看的人不是她,而是透过她看着另一个女人,逼问着另一个女人。
这种感觉令她不由自主地害怕。
“放开我,你不对劲。”她偏转头,挣扎着想月兑离他的钳握。
可他坚持不肯放手,右手虽然离了她下颌,却更紧紧扣住了她肩膀,黑眸怒视逼近她,近得她可以感觉到他拂向自己脸庞的气息。“别这样,放开我……”
“放开她!”清隽沉稳又低蕴着怒气的语音扬起,同时惊怔了两人,不自禁地往发话处望去。
是苏秉修。
他不如何时出现的,修长的身子正穿过一道圆形拱门,坚定走来。
那张五官分明的脸上写着明显的阴沉怒意。
“秉修……”她怔怔地唤着,嗓音低微。
太子亦不知不觉松开了她,退离两步。
“放开她,不许你碰她。”苏秉修瞪向跟前气势不凡的男人,语气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