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傻,季海舲。她忽的一凝神,摇头。
她在商场上打滚多年,早就过了对爱情婚姻抱着愚昧憧憬的痴傻年纪。这次与杨家联姻原本就是门当户对的考量,非关风月情事,何必遗憾婚前不曾共享浪漫时光。
况且,她可是父亲亲自训练准备将来接任盛威舵手的唯一继承人,怎还能同那些安于家室婚姻,不求开拓一番事业的女人一般,满脑子不切实际的风花雪月?未免可笑……
一阵礼貌的喇叭声震断她的缠绵思绪。
司机来了。
她下意识地一瞥腕表,迟了近五分钟。接自家公司的老板竟然还迟到,这个员工显然有待加强训练。
季海舲秀眉轻蹙,莲步疾移来到黑色朋驰轿车旁,等着司机下车替她开门。
好一会儿,一个挺拔的身影开门下车,她刚要开口薄责时,却蓦然发现那男人竟非她一心等待的司机。
“杨!”她讶然,双眉由微拧转而轻挑,一对灿眸怎么也离不开那张不该出现于此的俊逸脸孔,“你怎么在这儿?”
他微微一笑,不经意之间柔和了脸庞在夜色围拢下更加显得有如刀凿过的明亮的线条。“来接你。”
她心一悸。他这句话说得多简洁,那双幽邈黑眸偏又蕴含多少意犹未尽、让人捉模不定的深深况味。他来接她?从台湾搭机到香港来,只为亲自接她?
她不能相信:“你恰巧也到香港出差?”
“不。我专程来这里。”
他一句话就让她的心跳不争气地加速:“为什么?”
“在明天婚礼前,我想和你见一面。”他替她打开车子前门,一只手臂托着她上车。
他低低俯子,性格的嘴角勾着笑意,黑眸在夜中璀璨生光,定定地锁住她,“我想,在婚前,我们至少得有一次约会。”
他语气沉稳,带着磁性的嗓音恍若一块强力吸铁,攫住了她整个人。
她神智顿然迷惘,静坐不动。
他则轻轻关上车门,一声脆响虽迅速被周遭嘈杂的环境吸收,却侵入她脑海,久久回旋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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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隽带她到太平山顶。
季海舲原先以为他是在某家豪华餐厅订了位,但当座车饶过一间又一间餐厅时,她忍不住疑惑起来。
“我们要去哪里?”
“山顶。”
“餐厅吗?”
他只是微笑。
她放弃追根究底,不愿同那些小家子气的女人一般追问这些无聊事。总之到了就自然晓得,何需多问?
不久,谜底便解开了,杨隽在路边一块平地停妥车子,开了车门。
季海舲下了车,双眸逡巡四周一圈,这儿很接近山顶了,前头是直直削下的山崖,清寒的夜风过她脸颊,扬起吹得整齐有型的短发。
她旋过身,一双美丽星眸凝定在这个俊俏挺拔的男人身上。
“野餐。”杨隽晓得她想问什么,简单回答。
“在这里?”她微微扬高语音。
“不觉得这里风景很美?”
季海舲一愣,明眸移开他的脸庞,眸光一转,落定山下万家璀璨灯火霓虹。
这里野餐是好,甚至可以辨认出远处夜色掩映下的维多利亚港,以及其上几艘已缩成小小白点的游艇帆船。
杨隽走近她,一只手轻抬起她的下颌,强迫她扬高视线,“这里更美。”
他嗓音低低哑哑,宛若一道电流窜过她心田。她怔怔凝视颗颗镶嵌在黑色天鹅绒幕上的亮丽星子,那依这规律节奏绽放的星芒迷惑了她,心跳,不知为何失了速。
她瞪着杨隽从容走开,从车子后车厢抱出一床毯子平铺在地,接着,是一个镇着香槟的冰桶,以及一个藤编野餐篮。
他是认真的——她蓦然醒悟。
天为幕,地为席,他竟真打算在此处与她共进晚餐!
“坐下,海舲。”他伸手拉她,她重心不稳,几乎跌入他怀里。
她连忙坐正身子,双手规规矩矩交叉于膝上,羽睫低掩。
“不曾野餐过吗?”他问。
季海舲一怔,仔细一想,从小到大确实不曾有过在空地席地野餐的经验。平常她若不是在家里用膳,就是在常去的几家高级餐厅,工作忙碌时,也常常是一杯咖啡、一个三明治便打发一餐。就连在瑞士读书的那几年,她也一向在学校餐厅用餐,不曾和同学这样席地而坐,欣赏瑞士特有的山峦湖景。
野餐,这对她而言不过是出现在辞典上的一个名词,从未想过该去身体力行。
“你曾经有过?”她反问他。
“也不曾。”他淡淡一扬嘴角,一面在两只曲线优美的水晶杯里斟满香槟。
他也不曾?不曾和家人朋友出门野餐?不曾和他从前多如过江之鲫的情人们一同午餐?
既然如此,今晚为何破例?他不像是奉行浪漫主义的男人啊。相反的,就他在圣芳济学园时给她的感觉,他甚至是冷漠无情的男人。
她接过香槟,啜饮一口冰凉醇美。微甜的酒精气泡刺激着她的舌尖,也给了她挑明问话的勇气。
“杨,今晚为何带我来此?”她透过杯缘盯住他,“你不像是会营造浪漫约会的男人。”
他眉眼不动,“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为什么不带我到这附近任何一家一流餐厅?”她问得直率,“这才像我们这种人的约会风格,不是吗?”
“我们这种人?”他眉一扬。
“你应该清楚。”
“你是指两个财富地位皆上乘的男女该有的约会方式?在维多利亚港的游轮餐厅订位,或者上太平山顶最豪华的餐厅用膳?”
“不是吗?”
“意图接掌盛威的女强人也会落此巢臼,毫无创意?”他恍若嘲弄她,暗如子夜的黑眸不见底的深沉。
她咬唇沉吟。
“你害怕,海舲。”他忽地冒出一句。
她倏地扬起眼帘,眸光凌锐地逼向他。
“你在害怕,海舲。”杨隽丝毫不介意她逼人的眸光,浅浅一勾嘴角,半嘲半谑的笑意淡淡浮现,“只因为这一切不是按照你自幼遵循的规则而来的;你笃信像我们这样的世家子女约会形式就该是优雅富贵的,尤其我俩又是协议联姻,更不该像那些被恋爱冲昏头的愚昧男女,追求不适合身份的浪漫。”他语气从容淡定,锁住她的眸光却让她心压上重重石块,无法畅快呼吸。
“就连我今晚没有留在台湾处理自己的公事,选择飞来香港与你相见这举动,也完全不在你料想之内。你讨厌事情不在你的控制之下进行,对吧?所以你慌了。”
他微微笑着,她却暗暗咬牙。
她憎恨让一个人如此轻易地看透心思。从小,母亲便亲自教导她识人,教她如何从对方说话的方式、眉目间不经意的神情,以及无意间流露的举止判别一个人内心转动的念头。母亲教她如何看透一个善于隐藏自己的人,同时也教她如何不被看透,而具此天赋的她,也轻易学会如此本事。
她一向自豪于自己识人的本领,不管任何人,即使他设法将情绪藏得再深,她都有办法窥视。同时,她也善于随时随地戴上面具,隐藏心海真实的情绪波湖。她相信,这几年她能在事业上进展如此顺遂,这样的本领当居首功。只是没想到,这样的天赋在遇到他时竟毫无用武之地。
十五年前如是,十五年后亦然。她不仅无法参透他,甚至还让他将自己的情绪模得一清二楚。
她憎恨如此!杨隽说得不错,她确实厌恶事物出乎她意料之外。季海舲的人生没有意外,只有早已规划分明的蓝图!任何事、任何人在那张蓝图上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是早已分派清楚的……只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