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这次,答案是当他和她的动物笼里的那些动物说话的时候。他不愿意对任何人承认,即使是对她。
她双手拿着那颗大甘蓝菜,期待地看着他。
“早上开始的。”好啦,他给了她一个答案。
那似乎让她稍微满意了,虽然她仍好像希望他再多说一点。
第八章
洛杰持续地练习使用拐杖的技巧,发现愈常用它走路,就可以走得愈快。另外,他还发现扭伤的脚踝所造成的不便,比赤脚更少。只要附近有一颗石头,他的脚就一定会踩到它。
在他跟着小屋里飘出的食物香味,离开庭院时,他的脚掌早就已经伤痕累累了。
但他太饿了,无暇理会其他,只想要直接坐在摇晃的板凳上,吃着一大锅用洋葱、大蒜、药草和花瓣调味的炖菜,味道有如王宫菜肴一样美味。
这一餐既没酒、没肉,也没有面包,因此也不需要盘子。用餐时不是用银制或其他金属制的餐具,而是直接从粗糙制成的木碗上吃,汤匙是用剥净树皮的柳枝做成的。
但那食物的香味可以阻止一个军队的前进,而吃了一口以后,洛杰发现它的味道就像闻起来一样迷人。他从来没想过蔬菜——一种他绝不会单独食用的食物——可以这么美味。
笆蓝菜没有苦味,也没有怪味。浸过芬芳药草的芜菁松软而多汁,大片的黑磨菇吸满了洋葱和大蒜的气味,一瞬间他还以为那是羊肉或是牛肉。至于胡萝卜呢?他敢用自己的战马来下注,那些甜得不像话的胡萝卜,一定是用塞普勒斯产的糖腌过。
热腾腾、充满口感的食物在他的胃里,感觉起来不可思议地过瘾。但说实话,就算这些炖菜是煮干了或是半坏的,他也不会介意,因为他饿得足以吃掉一匹马。
不幸的是,他蠢到把这些话说出来。
她的汤匙停在半空中,和他一起坐下以后,第一次抬起头看他。
“吃掉一匹马?”她的脸上充满恐惧的神情,大口地吞下口水,然后脸颊失去了所有的颜色,皮肤忽然转成像餐桌中央,胡桃核中央包的那一小撮盐一样地苍白。“你们英格兰佬吃马?”
他忽然可以在脑中看到她奔离餐桌,由打开的窗户跳出去,在他大开杀戒之前,跑去把那匹阿拉伯马藏到森林深处。
“不,我们英格兰佬不吃马。”
她松口气,但还是朝他皱着眉头。
“这种说法只是在强调我们有多饿,一个人一定要非常非常饿,才能吃掉一整匹马。”
她低头瞪着汤匙,不发一语。
他又吃了一口,补充道:“那匹阿拉伯马很安全。”
然后她抬起头,沉默地看着他,脸上的表情在说:她觉得那样的说话方式既愚蠢又恐怖。
于是他们无言地用着餐。沉默似乎在两人的眼前扩张,过没多久,就变得和他酸痛脖子上的肌肉一样紧绷。
他才发现:他们两个似乎一谈话就刺激到对方。生长在一个充满女人的家庭,洛杰习惯于轻易地就能讨大部分女人的欢心,对这个年轻女子总让自己感觉像个傻瓜的情况,不太能适应。
饼了一会儿,她终于开口说:“你为什么叫马儿‘阿拉伯马’?”
“那匹马是从东方一个叫阿拉伯的地方来的。”他舀了一匙炖菜,然后将手放在桌上,瞥向空空的碗里,很讶异自己的食物消失得这么快。
“你看着空碗的眼神很空洞饥饿,你想多吃一点。”
他迅速地瞥了一眼她的碗,然后又回到自己的。
不再多说什么,她直接站起来,拿起他的空碗,走向房间中央火窑上的锅子,一边弯腰、一边说:“你只要开口就可以了,英格兰佬。我不是为了把你饿死才救你的。”
她也许是个威尔斯人,但在那之前,她显然也是一个女人,不折不扣的女人,因为看来她并不打算让他忘记他的债务。她经常提醒他这件事,也经常提醒他,关于他已经许下的承诺。既不是第一次,也绝不会是最后一次,洛杰怀疑着:究竟是什么让女人认为男人一点记性也没有。
他环视小屋,看见一切就和以前一样:非常地干净,但东西很少。事实是:他认为她并没有太多食物,而他不打算把两个人的分全部吃光。
他不打算告诉她弄错了,就算她似乎决定用那些无情的话来鞭打他。他可以了解,她这么说是因为自尊。
以一个自尊心强的人来说,她过得相当清苦。他没看她换过衣服。那条裙子上有着泥巴印,而脚上也没穿鞋子,连那种农家女穿的廉价木屐都没穿。屋子里没有像是炉床和烟囱的应有设备,不过这地方有一种温暖的气息,但不是来自房间中央那个粗糙的火窑。
她转过身,沾满泥沙的赤脚向他走来,然后在他面前放下满满一碗冒着烟的炖菜。她尚未在对面坐下来,他已经吞下了三大口。她把手肘支在桌上,双手托着脸颊看着他。
饼了一会儿,她说:“说说关于我那匹马的事。”
“那匹马,”他摇着汤匙,好强调他太过轻柔、沙哑而模糊的声音。“是葛莱摩伯爵,鲍麦威的马。”
她僵住,肩膀挺直,嘴唇变薄。他可以从她脸上发现:她已经完全了解自己偷的这匹马,是属于一个有权可以吊死她的人所有。
她锐利地看他一眼。“马儿不是我偷的。随便你怎么想,但我没偷马。”她沉思地顿了一下。“所以,那不是你的马?”
他摇摇头。
“但你还是追着我?因为将它找回去有一笔报酬?”
“没有。”
“那么,也许报酬会是:把我的头挂在矛上。”
“不,麦威跟我一样,不会伤害女人。他会对你的偷窃行为加以处罚,但不致这么严厉。”
“我没有偷窃。”
“那匹马并不是你的。”
“我听过这位麦威伯爵。”
他并没有忽略她试图改变话题。“那么你也该听过他为人公正,并早该将马匹归还。”
“我怎么知道马儿是他的?”
“因为你是在麦威的领地上发现这匹马的,”他伸出手制止打算争论的她。“我能了解你一看到这匹马就想要它的心情,那匹阿拉伯马是我所见过最好的一匹。这个品种是来自于圣地,那里要求马匹必须娇小、迅速而有耐力;你可以从侧月复的肌肉看出它们的速度。”他又吃了一点,抬起头。“你骑过那匹马,知道我在说些什么。”
她不发一语,但他可以从她脸部试图隐藏,但仍显露的紧绷,看出她早已明白。
“麦威伯爵是和国王去突尼斯时得到这匹马,那是他救了一位回教酋长的报酬。”他顿了一下,汤匙停在嘴边。“真希望我是救了那个酋长的人。我第一次看到那匹马时,从未垂涎过任何东西的我,就非常想要它。”他的嘴巴动了动,然后吞了一口口水。
“麦威也知道。我已经缠了他两年,”他狠狠地看了她一眼。“就在我差点说服他的时候,你把它偷走了。”
“我没有偷马儿!”
“你没有偷?”不需要多高的智慧,就可以知道他并不相信她。他的表情和声调都这么表示着。
“没有。”她坚定地摇着头。
“我几乎逮到你的那一次,你正非常迅速地骑离葛莱摩。”
“我真的没有偷它。但我那天的确是骑着它离开的;一个单身女子,碰到一名全副武装、追赶自己的武士,后面还有一大群手下。”她抬高下巴看着他。“真对不起,我那时候没有乖乖待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