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抬高下巴与双手,闭上双眼试着想象一间餐厅。由于无法想象贝尔摩的餐厅会是什么模样,于是她改而想象各式精致可口的美食,想得她的胃都咕噜噜作响起来。“噢,魔法出现将我带走,”她念道。“去到贝尔摩的食物摆的地方!”
然后她张开双眼,她的头顶上挂满了各式用盐包裹起来的兽肉和拔了毛的鸟。
这里不是餐厅。
一阵冰冷的空气袭向她,她颤抖着一手抵着墙,这才明白自己在冰窖内,所有的墙都是一块块冰堆起来的。她缓缓模索到几呎外的大木门。某种东西勾住了她的头发,她抬头一看,恶心地伸手拍走一个倒挂的鸡头,赶忙打开门。
她走进另一个黑漆漆又潮湿的房间,随即被一大袋洋葱绊倒,落在马铃薯小山上。在七手八脚地试着爬起来时,她不知打哪儿抓到一把芦笋。把芦笋丢开后,她又试着爬出来,却发现自己正望着成堆的菜蔬后面,一罐罐排列直到天花板、数量足可喂饱全世界的人的各式腌渍食物与果酱。整个房间充满了鲜鱼与带土蔬菜的气味。
现在她人是在食品室里。
不过,她想道,至少我来对楼了。
微开的门使她能听见门后的厨房忙碌的声响──食物烹煮的滋滋声、锅腕瓢盆的铿铿声和一大队仆人努力工作的声音。难怪找不到任何人,她想道,听起来他们全都集合在这里。
喜儿挣扎着站起来拍拍手,心想总算找到人问清楚方向了。她跨过几堆蔬果和盐渍鱼,走进厨房并停下脚步。
真是迷人的香味。加了大蒜、薄荷等香料的炖肉香直袭她所有的感官,她的肚子开始为它的空虚而抗议起来。喜儿完全没被注意到地看着用食品室里那些不吸引人的材料创造出如此美食的神奇过程。
大约五呎外,一个女人正在大桌上揉面团。
“打扰一下。”喜儿说道。
女人回过头来,霎时整个僵住了。她捧着面团旋过身深深行了个礼。“阁下!”
三秒钟内整个房间除了正在炖肉的锅外,一片鸦雀无声。每一双震惊的眼睛都直盯着喜儿。
“我似乎有点迷路了,我──”
偌大的双扇门大开并撞上墙,向来沉着的韩森慌乱地冲进厨房。“出大乱子了!”他大嚷道。“新公爵夫人不见了!”他发现每个仆人都看着同一个地方,也跟着望了过去。
喜儿抬手试探、不好意思地朝他摆一下手。
“阁下!”
喜儿发现自己正瞪着他低垂的头。“恐怕我是迷路了,请你带路到餐厅好吗?”
他直起身子,再度成为英格兰仆人的典范:双肩挺直、下颚高抬、声音控制得宜。“当然,请阁下随我来”
喜儿随他穿过安静的厨房,感觉每一双眼睛都随着她在移动。大约一分钟后,在一条长廊尽头,韩森推开另一道双扇门宣布道:“贝尔摩公爵夫人阁下驾到。”
她吸口气振作自己,下巴抬得像华太太一样高并走进去。房内一群正在跟公爵说话的仆人、汤生及华太太都沉默下来转向她,脸上全都带着相同的、不赞同的神情。
他们像红海般一分为二。除了领巾外一身黑色衣饰的他看来英俊无比,看在她渴极了的双眼中就像珍贵的水。然后她犯了看他的脸的错误,因为他的表情是严厉而不以为然的。
喜儿第三次感到她的心沉到脚底。
就在这时,时钟敲了九响,亚力蹙起眉恼怒地瞥一眼壁炉架上的金色时钟。“钟坏了,拿去修好。”
“是的,阁下。”华太太取饼钟走向门口。
鲍爵转向喜儿。“妳迟到了。”
“我迷路了。”
华太太经过她身边时仍不停地摇头,而且喜儿觉得似乎听见她叨念着什么亵渎贝尔摩的传统。
亚力走向她,伸出一只僵硬的胳臂给她,但她却情愿为一个安慰的微笑付出一切。“以后我会派韩森为妳带路。”在她能感觉他低头注视着她的一分钟后,他放柔声音说道:“我猜对妳来说,这地方大概像个古老的洞穴吧。”
他为她找到了台阶,于是她吐出憋了许久的一口气并抬头朝他粲然一笑。她被原谅了。
他的表情再次变得有些迷惘,彷佛从来没人对他微笑过,而他也不知如何反应似的。他转开去,表情再度变得严肃,眼睛看着所有的地方就只不看她。转回来,她想道,转回来好让我击倒那堵冰墙。但他却没那么做。
“不久妳就会认得路的。”他领她走向桌子。“我希望是在短时间内。”
另一个命令,对此她只能哀伤地点点头,觉得自己错失了一个好机会。他在一张大得似乎足可容纳庄园内每一个仆人的玫瑰木餐桌尽头为她拉开一张椅子,她坐下并以为他会坐在她旁边,当他走到另一头时她简直藏不住她的惊讶。
他一挥手、至少她认为是,虽然隔这么远不用望远镜根本无法分辨──一队仆人立即走向餐桌,开始上第一道菜。每样菜一道接一道地都是以喜儿所见最沉重、精致的银盘盛装,一道比一道更加丰盛,而且容器与食物搭配得宜。她面前一共有七支叉子、三支刀和四支汤匙,每一支上面都有贝尔摩徽饰。
喜儿望着那些刀叉又看看她的盘子,现在她究竟该用哪一支呢?犹豫不决好一会儿后,韩森不着痕迹地递给她左边的第一支叉子。
“谢谢你。”她轻声说道,然后才开始吃。随着送上来的每一道菜,她在韩森的“指导”下由左而右地用每一支餐具吃每一道菜──一小口。
一小时后,喜儿吞下一口波特酒调味的红烧牛肉,室内安静得使她觉得自己吞食物的声音大家都听得见。食不知味地嚼着另一口食物时,她不安地突然感到一股孤独的感觉。虽然有一整排靠墙静候指示的仆从,汤生、韩森和公爵也都在,她却有种在这个陌生的新地方被孤立了的感觉。周遭的一切都是美丽的,但却显得冰冷而僵硬,因为其间没有愉悦、没有笑声、没有音乐,除了偶尔有汤匙碰到无价的银盘或脆弱的瓷器的声音外,什么声音都没有。
但她仍想办法在这中间自得其乐一番。她爱幻想的思路一旦接管一切,暖烘烘的愉悦便流遍她全身。她看见烛光在水晶玻璃杯上映出的光芒,感觉彷佛自星辰间喝水一般。而室内其它各处的蜡烛映在两边嵌着镜子的墙上,更使人忘了现在是晚上而且这房间没有窗户。
喜儿望着桌子中央的枝状烛台,如果能把它向右移一点,她就能看得到亚力了。看看在餐桌旁一字排开、有若雕像的仆人们,她拿起餐巾假装要拭嘴,实则是用来掩住她的手。一弹指和用手指一指后,烛台滑向桌缘。
她藏在亚麻餐巾后微笑着,现在她看见的就是亚力而不是蜡烛了。他正举起一叉子的某种食物要送进嘴里,却在还没到时抬起头来,双眼与她的交锁。他们每回目光交会总会引起某种类似魔法的反应,即令隔着这么一大段距离,她仍感觉体内有火花一闪,几乎就像是她吞下了一颗星星似的。
她体内的悸动愈来愈强烈,甚至就算她用魔法也无法打消这个咒语。它比巫术更强而有力、比海浪更加扣紧人心、比夏季阳光更温暖。
他的嘴吞噬了叉子再将之抽出来,眼睛一径在她脸上,然后移向她的嘴。她缓缓举杯轻啜冰凉的水,眼睛改而盯住他的嘴──那张曾如此亲密地吻着她、使她除了他的感觉与滋味什么都拋诸脑后的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