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害怕了,心却不由跳荡着。
刹那间,我也忽然明白,倘若——我们早在十八岁前相遇,或许会有结果的。
眼前依稀又浮起他往日的形象,他现已是成年男子,是呼风唤雨的青年企业家,但我怀念起他纯真顽皮的眼睛。
他走到我身边,响起的音乐是“恶水上的大桥”,在海滨时,他常常用吉他弹,而现在再听,一切都有了完全不同的感觉。
拌曲让人觉得恍然若梦。
我想走开,可是祖英彦站在面前,自自然然的挡住我。
他的嗓音好低沉,说不出的好听,也让人觉得这些年,似乎——历尽了沧桑。他的外型改变了,原本潇酒的卷发剪了,五官表情十分精明,亚曼尼的西装……
他没有任何寒暄,只是单纯而霸道的邀请:“去花园走走!”
他大胆得令我吃惊,轻轻一揽就把我“推”向通往花园的门,我不好在大庭广众下与他拉扯,就这么被他推了出去。
我不想谈到以前,不想回忆过去,也不想再看到他,如果能够,我应该在单纯的生活中过日子,但愿我从未见到过这年轻人。
他——扰乱我的心灵。
“你怕冷,怕陌生人,怕黑……”祖英彦犹如梦吃般说着,同时握住我的手。
我退后一步,我们已不再是单纯的少男、少女,那黄金般的岁月已远去。
他不该再记得,记得我怕冷,记得我十九岁的苍白,十九岁的伤心,记得这些做什么?
隐隐地,他身上的男性气息引起了我不安,真的,他已不再是当年那个可爱的大男生。
我想走开,可是他就是那样看着我,看得我不能举动分毫,他打破了沉寂。
“你——还好吧?”
我点点头,有什么好不好的?只是——没有死,又活了下来。
“我去找过你。”他深深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表情整个变了,再也撑不住似的变了,凄然地说:“我——找了很久,很久,我实在无法相信,你就这样走了,没有一句话,也没有一封信。”
他停了一会儿,又问:“为什么?”
我的心整个被提了起来,然后坠落,坠落,无止尽的坠落。四年来,我一直告诉自己,所有的感觉都不是真的,仅是我自己幻想出来的……但现在我的谎言破灭了,他的声音在我脑中回荡,我几乎落泪。
我做了什么,老天!我到底对他做了什么?我原本可以好好处理的,但我把一切弄得一团糟。
我不晓得他这么在乎!我真的不晓得。
“你不告而别,是为了——修泽明?”他石破天惊的冒出一个令我浑身一颤的名字,修泽明四年来,从没有人在我面前提起他,乍然听见,只觉全身冰凉。
修泽明!修泽明!他又如何能知晓?
“为了找你,我追寻所有关于你的痕迹。连你的垃圾筒我都翻了,我查到你从前的学校,朋友……”他的声音好低,好低。
我的头皮发麻,他——不该这样做的。
“我甚至见到了——修婉兰。”
什么?你说什么?
“修婉兰,”他叹了口气,“你最好的朋友,不会也忘记了吧!”
我的面孔刹那间变成了惨白,如果眼前有个炸弹把地面炸成了大洞,我也不会那么惨白,婉兰!婉兰也已经知道了?知道了?
我该怎么办?
我不自觉地往后退,往后退……一只大手握住了我,是祖英彦,他低声道:“不能再退了,下面是水池。”
我听不清他在说什么,只是呆立着,冷风吹过我的头,吹过我的脸……
突然,一阵风卷了过来,是方小姐。
“啊!你们在这儿。”她微笑着走过来,非常地高贵,的确是名媛风范。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的,当我发现自己在开车时,已经是在回家的路上了。
修泽明费了那么多心思,那么大的力气,竟还是没有瞒过婉兰,她会怎么想,拿什么眼光来看我?
我只觉全身无力,头痛如焚。
我今后还有什么脸去见婉兰。
难怪她在修泽明去世时会来找我,而且也找到了我,还记得一打开门见到她,她脸上那安静的表情,一切她都已了然于胸了。
她竟可怜我到这程度。
第三章
耶诞舞会对我是个不愉快的记忆,也对方大小姐产生了影响。
三天后,我有个不速之客。
当时我正在忙,方氏在国内的制造业营建类排名第二,集团企业年度营收净额一千八百甘亿元。
身为方氏人,我们绝不可能闲着。
秘书说,此人来头甚大,再忙也得见。
我放下了手边工作,进来的是公司总裁夫人。
“我想,你知道我是谁。”方夫人微笑着,她是早期的中国小姐,现在仍然有着雍容的风韵,方东美很像她。
“请坐!”我说:“有什么指教。”我尽量坦然,方夫人不惜降尊纤贵,我太小家子器也不好。
方夫人果然是大人物,很直接的就说了,“我是东美的母亲,可能你还不知道,明年三月,英彦的祖母过八十大寿时,东美和英彦就要结婚了。”
结婚,他们结不结婚,我有知道的必要吗?不论他们是不是才子佳人、指月复为婚,还是方家的钱比祖家多些,都大可不必来告诉我吧!
“你很美。”方夫人打量了我一眼,真心地说:“英彦眼光很好。”
这么赤果果地,我被她打量得全身发麻。
在她心目中,我只是个平凡的小职员,怎可与她家公主相提并论。
方夫人深懂谈话的艺术,她技巧的询问着我家里的事。
方夫人太高贵,否则她会大大方方教我滚。
她走后,我打好辞职信,递了上去,总经理批了“不准”,还被叫上去训了一顿,我又要秘书打一份。
到了下星期一,风向突然改了,他不但没有扬言加薪、升迁,还一百八十度的大改变,迅速批了辞呈。
我领到批文,赶紧收拾,祖英彦这时"砰”地一声闯了进来,声势之大,把秘书吓了一大跳,我暗暗叫苦,要她先出去。
又来了!我叹气。惹得方夫人亲自上门访问,我已经够闹笑话,他却还要追着来给我加上一笔,我无可奈何地抬起头,四年来头一回好好打量他。
祖英彦在别人面前,是出了名的冷静、酷,他在美国的分公司传出来的口碑,回台湾后,公司大案子他全有参与,但今天,他竟在方氏的一个小主管面前还了原形,露了本来面目。
“你是故意的!笔意的!”他气急败坏。
原来是来找我吵架的,那就不奉陪了。
我不再想理会他,把耳朵、眼睛全关起来。
他还不死心,又说了一堆。
我只好请他出去,还不够倒霉吗?未婚夫妻轮番上门来找我杀刀,我哪有那么多功夫。
我拿起电话,到总管理处找方东美,还没接上去,祖英彦按住了电话,气愤地说:“好!算你狠。”
他离开了。
原来也不是天不怕、地不怕的。
我静静对自己笑,跌坐在椅子上。
秘书蹑手蹑脚的进来,看我坐在那儿非常惊讶!问:你独自笑什么?
我说:笑天下可笑之人,可笑之事。
※※※
我没有回家,而是到郊外别墅过夜。
夜里,祖英彦来敲我的门。
他要晓得我的住处,并不是太难的事。
他的“敲门法”实在令人难堪,“咚咚咚!咚咚咚!”完全是兴之所至。
我皱眉,如果人家知道他姓谁名谁,祖、方两家的面子全都给他丢光了。
“爱丽丝!爱丽丝!”他还大叫我的名字,这下可好,连我的人也一并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