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美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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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我去上班时,田蜜紧张兮兮地问我:“大家都说你发财了,你真的是梁光宇的女儿吗?”
我怎么会是?不论梁素美是个女佣,抑或旅日侨领的夫人,都与我无瓜葛。
可是田蜜不肯相信:“做梁光宇的女儿有什么不好?反正你的双亲都已经去世,没有人会因此责怪你。”
“责怪我什么?”我对她的大胆十分诧异。
她的脸红了:“枫姊,并不是每个人都有机会做富人。”
我告诉她,这类的谈话到此为止,我不想再听,否则她最好到别的办公室去工作。
田蜜一下子呆住了,我从未对她如此严厉,她满面通红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去,低着头工作,一整天都不敢主动和我交谈。
我也变成了公司中的特殊分子,无论我走到哪个角落,原先的窃窃私语立刻停止,化成一片空白。
他们都在讨论我即将成为庞大财产的继承人的事?如果最后他们发现我只是个被梁光字误认的冒牌货,我该怎么办?
我因此而沮丧不巳,没想到这时最支持我的,反而是张飞龙。
他对这种现象忿忿不平,也对梁光宇很不能谅解。
“他凭什么一口咬定你是他女儿,使你如此难堪?”
“我不知道。”我猛喝咖啡提神,最近又接了一个示范社区的规划,其中的庭园有两千多坪(一坪合3.3057平方米),除了草坪、花圃,还要做运动设施、儿童游乐器具。整个设计使人忙得晕头转向。
“你有什么打算没有?”
“打算?”我茫然地抬起头看他,我前天才回办公室,但一回来便进人战斗,连进人状况的时间都没有,就得鼓足了力气来打这场仗。
张飞龙对我的答复不满意,在地毯上走来走去,走得人心慌。
“有了。”他忽然叫。
其实我很不希望他在这儿穷搅和,他根本帮不上忙。就算他有再大的能耐,也不敢去梁光宇面前替我打抱不平,更何况这种事根本扯不清。
“你还有什么亲戚没有?”他问。
“没有。”我父亲母亲在1949年时随国军渡海来台,能保命巳是万幸,哪有什么三亲六戚一道来?
“连一个伯伯、叔叔、舅妈、阿姨都没有?”他在叙亲属篇。
“没有。”我叹了口气,也许慕尘说得对,无论梁光宇说什么,不去搭理他就算了,他有通天的富贵,也没法子拿我怎么样。
“你父亲工作的地方,总有几个长官、朋友吧?”
我摇摇头。
说也奇怪,从我懂事起,我们就不断在搬家,从这里搬到那里,从南部搬到北部,父亲也老在换工作,我有时不禁要怀疑,我们到底是因为他换了工作而搬家,还是因为要搬家他才换工作。
在印象中,他也没什么朋友,而且从不把外人往家里带。在我考上大学那年,有个小时候的邻居看见了榜单,从电话簿上找到父亲的名字,打了电话来向我恭喜,父亲突然告诉他,没有江枫这个人。
他似乎很孤僻,而且孤僻到不近情理的地步。
我曾问过他为什么没有朋友,是不喜欢吗?他回答,不是不喜欢朋友,而是知音难寻,与其滥交狐朋狗友,受到连累,不如洁身自好。
我当时觉得他回答得很牵强,难道以他的眼光来看,这世界上连一个好人都没有?
但我不敢反驳父亲,他疼我、爱我超过别人的父母,我岂能够忤逆不孝。我也是打心底的尊敬他,希望将来能够孝顺他,真可惜……
“你母亲那一方面呢?”恍惚间,张飞龙又问。
“她——很早便过世了。”
“对不起。”
“不要紧。”
我们又陷人沉默。我希望他能赶快离开,我还有一大堆工作要赶。
“枫姊,你的电话。”田蜜走过来。
是慕尘,他约我中午去律师事务所,秦阿姨的遗产已经清理出来了,要我一起去听遗嘱。
“我走不开。”我告诉他忙极了,工作堆积如山就是从现在赶到年底也赶不完。
“你一定要来。”他很坚持,“我母亲把星辰居留给你了。”
第八章
我不知道慕尘在胡说些什么,但当我好不容易把吃饭的时间挪出来去律师楼时,律师告诉我也是同样的话。
“星辰居?我要星辰居做什么?”我愣住了。
“你秦阿姨说你没有家,一个女孩子不能在外头流浪。”安抚我的是张大夫,他依旧精神委靡。陈岚昨天来山上,跟阿唐聊天时,无意中透露,张大夫因为秦阿姨的去世受刺激过大,已经在办理退休手续,很快就要移民去加拿大养老。
“可是慕尘也没有家。”我哽咽了,据我所知前年慕竹去世时,秦阿姨悲痛过度,以致于无暇他顾,所以她的投资有大半被那个机构不甚健全的公司给侵吞了。今年初公司宣布结束时,她的损失不小,而刚才律师的清理报告,其他方面也不甚顺利。办完了后事,除了星辰居,并没剩下什么值钱的产业。
“我跟你不一样,我是男人,可以四海为家。”慕尘安慰我。从葬礼那天早晨他轻吻过我后,我们的感情并没有因此往前发展,相反地,他像是有意要避开我。他是难为情呢?还是认为——我是属于慕竹的,他不应该有非分之想?
“我不能接受星辰居。”我用力摇头,“也不接受其它的东西。”我站起身,“对不起,各位,失陪了。”
我仓促离开,慕尘出来拦住我。
“别孩子气,江枫。”
他竟说我孩子气。
“是吗?!”我不想理他,秦阿姨这个安排我很不满意,她疼我是一回事。把一份家当留给我让我为难又是另一回事。
“你这样跑掉,不能解决问题。”他挡住电梯。
“那是你的问题,跟我无关。”
“你就这样讨厌星辰居?”他有点难过地问。
“正巧相反,那儿是我最爱、最留恋的地方,从没一个地方比那儿更像一个家。”我吸了一口气,电梯门已关起,我只得再等下一班。
“你为什么不留在你最爱也最留恋的地方?”他靠了过来,一手撑在墙壁上,我无处可躲,若在不知情的外人看来,我们这样——简直就像一对情侣。
“我从不取非分的东西。”
“这叫做非分吗?”
“对不起,我工作很忙一定得回去。”我从他手臂下钻出,急忙逃进另一部打开门的电梯中。
“等一等!”他按外面的钮,用力又把门撑开了,激动地对我吼,“我母亲对你的爱你也不要吗?”
他再大的力量也敌不过电梯,门关了起来,我从隙缝间看到他苍白、失神的脸。
那个活泼、开朗,成天笑容不断又有幽默感的青年音乐家到哪里去了呢?
我的心也跟着电梯往下沉。
我跟沙家的帐是前辈子欠下的,也许连这一世都还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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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我在公司赶图,当真赶到了天亮才回去。田蜜陪我,若不是她在。我恐怕到第二天的天黑还做不完。
张飞龙过来了两次,送他的祖传秘方“维也纳咖啡”给我们打气。田蜜很高兴,她觉得“身负重任”,有人看重她,做得格外卖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