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他演讲完了,高尔夫球场也到了。
张飞替我开车门。
他今天很不一样,是突然懂得尊重女性了呢?还是对我采取了另一种攻击的方式了?
“你知道日本现在有多少人玩高尔夫球?”在我们走向工地时,他突然问。
“不知道。”这根本无法计算嘛!
“你晓得日本有多少职业球员?”他又问。
“总有好几百个吧!”我迅速地把涂阿玉、吴明月、吕民焕、陈志忠……这些好手的名字加了起来,再乘了个倍数。
“根据我去年在日本得到的统计资料,日本现有男子职业球员2000人,女子300人。”
“为什么会有那么多?”日本的高尔夫球俱乐部非常昂贵,有不少球迷专程来台湾打球,加上了飞机票、食宿、交通,居然还大呼值得。事实上,我们这个新球场就是一位旅日华侨投资的,除了给北部的球迷一个胜景,也预备在观光上做工夫:包括五星级酒店、会馆、别墅、综合音乐设施,强调的是“普罗”的天堂。
“在日本,高尔夫球是大家玩的运动,你一定没听过,学校会把高尔夫列为体育课程。”
“的确,听起来很不可思议。”
“高尔夫是终生的运动,应该多提倡。”
“恐怕没有那么多球场。”我泼他一盆冷水。
“不一定要草地才能打高尔夫,沙滩上也可以。高雄的中山大学有位余教授是高尔夫球的高手,他利用西子湾教学生打球,既经济又实惠。”
“我们恐怕也没那么多沙滩。”
“台湾四面环海。”他瞪我一眼,也许他要非常忍耐,才能受得了我的反驳,而不发脾气。
“四面环海是不错,可是光去应付海防人员就不得了。”
“这也有理。”他居然接受我的反驳,“以前的行政院长张运藩,是我的世伯,他曾在30年前跟我说过一个故事,你知道张伯伯是位很有造诣的艺术家吧?”
“他是中国现代文艺的先驱。”
“不错。”他对我的答复满意极了,“他是位才子,也是难得的政治人物,他当行政院长时,仍不忘艺事,有一天他去海边写生,居然被海防人员赶开。”
“海防不认识他是行政院长吗?”
“这就叫有眼不识泰山,海防人员把他训了一顿。张伯伯一边说这件事一边叹气他说人造卫星都上了天空,还有什么是人造卫星拍摄不到的?需要靠一支水彩笔来画。”
“这些人尽责。但可惜缺乏现代知识。”
“江枫。”张飞停下步来,深深看我一眼,那双牛眼睛看得我有些发毛。
“我们志趣相投,很谈得来。”他的声音忽然变得深情款款,“我们以后也应该合得来。”
幸好我们巳到了工地,否则我还真不知道要死多少细胞。
第五章
“这位江枫女士,她是本公司的设计部副主任。”进了现场,投资兴建的业主已经来了,张飞为我们介绍,然后向在场的来宾一一分送名片。
“江枫?这名字好熟。”其中一位老绅士盯着名片说。
“我想起来了,今天还在早报上看到你的名字,对了,是跟那个弹钢琴的……”另一个立刻兴奋地接口,我被他打量得整颗心沉进谷底。
“那不是她。”张飞赶紧替我解围。
“不是吗?”那人疑惑,“但名字一模一样——”
“她这个名字很普遍,有一位明星也跟她同名同姓,影迷还打电话来跟她要照片呢!”张飞的态度风趣极了,他比我想像中聪明得多,演技让人发呆。
但他肯大力救我,也不是白费力气。
当大家言归正传,讨论完正事,坐上高尔夫球车巡视第一阶段的27个洞时,张飞把小史又赶了下去,喊我上车。
“谢谢你。”我对他的奋勇解围致意。
“不用谢,你知道我这人向来不扯谎,今天当众胡说,别人会对我有什么观感?”他冷冷地问。
“我不知道。”
“不知道吗?”他看了我一眼。
我没吭声。
“你至少可以解释一下那张照片。”
“为什么?”
“你拍了那一张照片,难道不该解释?”他的手伸了过来,一下握住了我的手。
我挣月兑开来,不管他是谁,都不能这样过分。
“好吧!”他的手回到驾驶盘,神情还是像只斗鸡,“我相信你。你只要解释,我就会相信。”
“相信我什么?”
“不论你说什么,我都相信。”他的视线往前注视,那专断的轮廓、专断的表情、专断的眼神,都在在说明了他的不可一世,然而他的不可一世中竟也有着落寞。
“如果我什么都不预备说呢?”
他呆了呆,半晌才望我一眼,叹了口气:“那么我也相信。”
回程我搭工务组的中型巴士,车子高,视野宽广,看风景最合适,但我却昏倦不堪,靠着吹气式旅行枕头打起盹来。
“江枫小姐!”有人大声叫我,我睁开眼睛,是司机老李。
“什么事?”
“车坏了。”他一脸抱歉,“我去打公路电话叫吊车,您要不要先下车?”
我的皮肤平常就容易过敏,更何况是日正当中站在高速公路上,没过一会儿,手臂和前额的部位就开始发烫,再过不了一会儿,便一定要红肿。我暗暗喊糟,但公路上车如潮涌,却没一辆肯停下来。
扁是太阳晒我还可以忍耐,腰间的呼叫机居然也在这节骨眼响了起来。
“江小姐。”一辆黑色宾士开了过去,又倒退回来。在高速公路上,我只有佩服开车的人胆子大。电动车窗降下,一个花白的脑袋探了出来,是那位投资高尔夫球场的日本老华侨梁光宇。
“快上来。”他招呼我。
上了车呼叫机又响了,我暗暗懊恼,如果是公司找我还不要紧,万一是秦阿姨……
“是不是要用电话?”他教司机把车开进了休息站。我也没心情跟他客气,结果不是秦阿姨出问题,而是田蜜。
“你在哪里?”她急急地问,”一大早就一大堆电话找你,我说你不在他们都不肯相信。”
“他们?”
“记者,沙慕尘的乐迷,还有一些好奇的人。”
我放下电话,老华侨正好奇地看着我,那研究的眼光令我不自在。
“恕我冒昧,看起来你有麻烦?”他居然直言不讳,一点也不在意我们才第三次见面,而前两次除了讨论公事外,一句话也没多说。
我笑了笑,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是为了那位音乐家?”他又问。
我今早出门必是走错了方向,否则怎会遇到这么多喜欢打破砂锅问到底的人。
“我听过他的演奏,东京、纽约、巴黎……?”他闭起了眼睛陶醉地说,“啊!那真是天籁之音,他是天生的音乐家。”
“我相信任何一位音乐家听到了你这样的称赞,一定很高兴。”我勉强回答。
“他会吗?”他看看我,表情十分幽默。
我耸了耸肩。是的,他会吗?慕尘似乎是那种凡事都能看得很淡的人,既不会大喜,也不会大悲,惟一惹人讨厌的就是拿着鸡毛当令箭,老是问我要不要嫁给他。
他或许是一时高兴。
但依照我心目中牢不可破的伦理观,嫂嫂跟小叔子有瓜葛,便是。
车子下了南京东路的交流道,我要求下车。
“我送你回公司,贵公司是在仁爱路,是吗?”他说。
“我在这里叫车,很方便的。”
“一个女孩子在街上乱跑,怎么会方便?”他教训我。
“我不是女孩子,是成人。”我啼笑皆非。我已经30岁,是大机构的主管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