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她没那么笨,她远远地站着,指挥男护工展开担架。这太荒谬了,我还没有病到要人抬的地步。
“做什么?”我想大叫,但一点声音也出不来。
“小心点,我姊姊是肺炎。”克丽丝汀嫌他们粗手笨脚。
我用尽力气想爬起来,可是失败了,秦大佑的双手像铁钳一般,紧紧钳住我。
“让我来。”他极其温柔的弯下腰来,似乎没费什么力气就抱起了我,放在担架上。
进电梯时,大厦里所有的人都在围观,克丽丝汀害我出丑到极点。
“年纪轻轻地干嘛自杀?”看热闹的人指指点点。
“就是嘛!还好没死在屋里,真是没公德心……”
电梯门关上了,就跟我的心一样不断往下沉。
我辛苦苦地买了房子,弄了个家,克丽丝汀这么一搅和,我往后还有脸继续住下去吗?
第六章
到了医院,由于是家庭医师转诊,我立刻被送进了急诊室。
“我没生病。”我向忙碌如蜜蜂的医护人员解释,但他们谁也不肯听我的,一根口温计就堵住我的嘴。
“稍安勿躁!”秦公子被赶出急诊室时,还这么安慰我。
昏沉中,我被吊上了点滴,由这个地方推到那个地方,也不知过了多久,睁开眼睛,脸上蒙着氧气罩,膀子上吊着点滴瓶。
克丽丝汀和秦公子一人分坐一边,像看守犯人。
他们要做什么?我心里突然感到恐惧,克丽丝汀无所不用其极,难道想把我绑架到美国去不成?
我正想动,护士却按住我,又在点滴管里加了一针,我极力睁开双眼,但是我办不到,没几分钟,我便像小猪宝宝般再度睡去。
我希望我永远不要醒来。
清醒时的烦恼太多,包括我的工作,我在自家门口出的丑等等。
但我就是死不了。醒时,氧气罩已经被移开,而膀子上的吊罐依旧。
我的气不打一处来,恶从胆边生,狠狠一扯,就把针头扯了出来。
“你干什么?不要命了!”一旁正打盹的克丽丝汀跳了起来。
“你害得我还不够?”我有气无力的瞪她。
“狗咬吕洞宾,你弄清楚点,你得的是肺炎欸,若晚一点送来就有性命之忧!”
“多管闲事。”
“随便你怎么编派,我不跟你一般见识。”她冷笑,一夜没睡,却明艳如故。“反正我认你做姊妹,没办法眼睁睁看你病死。”
“小题大作!”我申吟了一声,因为听见我们吵架而进来的护士重新把针头插进我的静脉。
“嘴巴这么硬就不要生病啊!”克丽丝汀撇撇嘴,一身火红的迷你裙看得我眼睛发涨。
“拜托你别在我面前蹦跳,太活泼了,我受不了。”
我闭上眼睛,脑袋里仍似有千万只铁锤在敲打。
“未老先衰!”她笑得可高兴。
“是啊!我是王八蛋二百五,你饶了我行不行?”我用空着的一只手指着脑袋。
“不行,你生病了,我要伺候你,对了!你有好些朋友来看你,都在外头,可是医生不准你接见。”
“什么朋友?”
“陈诗瑗,王婷……等等。”
“他们来这里干嘛?”我已经重病在身,为何还要受这许多的惊吓?
“来探病。”
“你干嘛通知这许多人?”
“你不是喜欢热闹吗?”克丽丝汀谤本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我又不是明星,病着一张腊黄脸,让大家来参观,未免太不人道了。
“我希望我赶快死,别来凑这场滥热闹。”我倒回床上申吟。
“你不会死的,你只是肺炎,不是肺癌。你赶快好起来,才可以跟我回美国。”
“你出去一下成不成?”
“为什么?”
“我要静一静。”我再也忍不住,急躁地吼着。
她出去了,护士也出去了,偌大的病房,只剩下我一个人,不知为什么,我的心却静不下来。
“十分钟过了,我可以进来了吧?”克丽丝汀又晃了来,跟在后面的是秦大佑。
“好点了吗?”秦公子问
医生不是不准旁人进来吗?我瞪着他。
“秦先生一晚上都没睡。”克丽丝汀替他作公关。
他失眠与我何干?
“把你的死鱼眼睛收起来。”克丽丝汀靠近狠咬我的耳朵。“头不梳脸不洗已经够难看了,还用暴眼暴牙吓人。”
她要我假笑,我发誓会笑得比哭还难看。
秦公子果然惊愕,“杨小姐哪儿不舒服?”
“哪里都不舒服!”我没好气,看到他不病也得病。
“杨小姐静心休养,有什么需要我立刻差人去办。”
不必差人买办了,只要有安静的共识即可。
“我姊姊身体不舒服。”克丽丝汀替我解释,免得又得罪人。她这般懂得做人应该跟陈诗瑗做姊妹。
“我带来了些水果,待会儿特别护士会打果汁给你喝。”秦大佑平日风度翩翮,现在却这般的娘娘腔,如果他是趁机拍马屁,大概拍到马腿上了。
“你的主治医生是秦先生的好友。”克丽丝汀是只饶舌的小麻雀,啁啾个不停。生怕别人忽略她的存在。
“去问问看,我什么时候可以出院?”我皱眉。
“我问过了,最快也得一个礼拜。”
秦公子走后,我瞪着天花板发呆,我最好保持这个姿势,因为我根本病不起,只要一想到我有那么多工作还没做,我就要发疯。
与其发疯,我宁愿选择发呆。
“你干嘛和秦大佑过不去?”克丽丝汀质问我。
我没吭气,如果连阿猫阿狗都要理会,那未免太过份了。
“看得出来,他对你很有意思。”
“神经病。”
“不知好歹。”
“别对我太好,我会受不了。”
“我现在才发现,你真像妈咪。”
“是吗?”
“妈咪也是这样冷漠,不近人情。”
“不准你批评长辈。”
“你知道个屁!”她做了个大鬼脸。“你根本对别人的态度没感觉,你是个早老性麻痹症患者。”
“妈咪什么地方对不起你?”
“她跟爹地离婚就是对不起我。”她又补充一句:“还有你,她太对不起我们。”
“她待我很好。”
“好什么?”
“你嫉妒。她放弃你,而留下了我,所以你恨。”
“呆子,你到现在还不明白吗?她没有爱过我,也没爱过你。你是个可怜虫,除了外婆,谁喜欢过你?难怪养成了这样畸型的人格。”
“你的谬论发表完了没有?”我叹叹气。
“十岁那年,我跟爹地回国一趟。”她没理会我,滔滔不绝的说:“你知道我看到了什么?哈!”她大声冷笑。
“我怎么知道?”
“我看到你,妈咪,还有外婆,三个同样冷漠的怪物。”
“我怎么没看到你?”
“爹地带我到你读书的学校去,我们站在校门口看你,我永远不会忘记你那付德性,戴着小眼镜,背着大书包,简直像个小老太婆,爹地走过去想向你搭讪,你连理都没理。”
“我怎么知道他是谁?”
“骨肉至亲,他一靠近你,你就该有感觉。”她冷笑:“不过也难怪,像你这样早老性麻痹的人,怎会有任何感觉?”
“那是我的事。”我敲着头,真奇怪,我患的是肺炎,痛的却是头。
“犯不着如此自责,你就是把头敲破,爹地也不会回来了。”
“你在审判我?”
“我可怜你。你不晓得什么是爱,什么是给予,你甚至连接受都不会。”
她在冒充“爱”的专家。
只可惜她找错了宣传对象。
我闭上眼,试着慢慢睡去,上帝的归上帝,凯撒的归凯撒,发呆发疯都对我没有助益,我应该投入梦乡,寻找暂时的归宿。
我终于睡着了,可是睡得再沉也还是要醒,但这回醒时,没有人站旁边烦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