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去玩,我要跟大姊姊说话!”海伦又说。小露抱着女圭女圭跑开了。
“好威风!”我刺她一句。
“好说好说。”
吴妈把饭菜热过,又重新端上桌,色香味俱全。
“吴妈的莱烧得真好,以后我天天来报到!”她赞不绝口。
“欢迎!欢迎!”吴妈笑得合不拢嘴。她怕寂寞,一下子钻出这许多人来,她是打心底里高兴。
“人家是吃在嘴里望着锅里,你还更高明,居然连下下顿都预约了。”
“嫌我烦?”
“不敢”
“韦杰恩上午去找过我。”海伦吃了一块红烧肉,吃相十分可怕。
“你是协谈中心?还是生命线?”我糗她。
“我是什么都不重要,小姐,我在帮你解决问题欸.”她说。吴妈一见我们开始争执,立刻避开。
“天下本无事,庸人自扰之。”
“你还要怎样?”她冷冷看我,“已经有两名男子为你痴心疯狂。”
“即使是确有其事,总不能说罪过都在我吧!”
“我把韦杰恩打发走了。”
“谢谢!”我谢她,因为她的确有本事。
“不用客气,韦某人罪有应得。”她又吃了一块红烧肉。如果我深知她懒,从不做运动。否则我会怀疑她吃得这么多,每天得做五百个仰卧起坐。
“他也没做错什么,一个巴掌拍不响。”我笑了笑。
“那你为什么拒绝他?”
“过去已是错误,何必重复?”
“好吧!我同意你。不过别那么没精打采的。”她还在吃,真是食量惊人,而且一点不介意这是剩菜。
“我应该如何欢欣鼓舞?”我用手掌支住下巴。
“至少你对陈诚的事应该有点交代。”
“交代什么了”
“你喜欢他,他也喜欢你——”
“等等,你凭什么这样说?”血液自我心底深处涌起,胀得我一脸紫。
“你否认就算了。不过我记得你从不爱说谎。”
“就算你赢。”
“你们互相吸引,为什么离开他?”她像女法官似地咄咄逼人。
“那是敝人的私事。”
“你不应该歧视离过婚的男人!”她冷笑。
“歧视?”
“我花了好多时间才弄清楚你离开他的理由。越红,你是一个笨蛋,竟然只为他离过婚而抛弃他。”她愈骂愈起劲。
“等一等!”我阻止她继续骂街,“你再说一遍,他离婚,跟谁离婚?”
“当然是他老婆。我真奇怪,你怎么爱跟巫美花学,她嫌离过婚的男人,你也要嫌?”
有好几秒钟我都说不出话来。我把事情全弄错了,根本不是我想的那样……我太聪明了!聪明到让自己落人万劫不复,却还自鸣清高……
“你怎么啦?我随便说说,也值得你生那么大的气?”海伦见我似呆似痴,很不满意。
“没有。”我低下头。
所有的眼泪、痛苦都从心底冲了出来,刹那间,我觉得自己要发狂了。
我的身体发抖,心脏发痛,灵魂发热;我要……我要……我一下子站了起来。
“你做什么?”海伦的声音适时飘进我的耳鼓,像一柄刀,突然把所有的颤抖、痛苦与热流都斩断了。
我颓然地坐下。是的,我做什么?现在还能做什么?陈诚早在数天前就回美国去了,他曾要求见我最后一面,是我狠心拒绝的。现在,难道我的反悔能够来得及挽救什么吗?
不!什么也不能。
我听到自己心在淌血的声音。这一世,从未这样伤心过。但就像是长江大河一样,澎湃汹涌全部在水面以下,水面上是完全的平静无波。
我静静地坐在那儿,等待一切过去。
小露九点正上床,刚睡下去时很乖,因为她惦记着她的洋女圭女圭,倘若她有一丝不乖,明天洋女圭女圭就会不见了。
我陪着她睡,却怎么也睡不着。
我不断在想,为什么我这般倒楣?为什么我不把话听清楚就妄下断语?
也许海伦说得对,这是性格上的悲剧。
从幼年起,我就有太多的阴影,我从不敢相信什么,我甚至不敢希望自己会有好运气,因为我知道那是不真实的,即使幸福仙子偶尔会光临,她也只是进来瞧一瞧,很快地就要从窗口飞出去。
我不相信,所以我拒绝……
现在我终于知道做自己命运的先知与操纵者,应该接受什么样的苦果。
奇怪的是,我不再像从前般甘之如饴。
我想反抗,非常地想反抗……或者我不会成功,但我总该给自己机会一试。
“我不甘心!”我一下子叫了出来,叫声之大,在黑夜中听起来,非常地可怕。
“妈咪!妈咪!”小露一下于被我吓醒了,大哭起来,睡眼惺松地要找她的妈咪。
我只好使出浑身解数来哄她。
“要不要我帮忙?”吴妈也起来了,站在外头问。
“我可以应付。”我要她回去睡。
哄了好久,总算把她又哄睡了,我自己也累得阖上眼睛。
朦胧中,我见到了嘉露,她跟往常一般活泼,蹦蹦跳跳地跑进来,在床头娇声娇气地叫我:“越红!快醒,我有事告诉你。”
我醒了过来,但是被小露踢醒的。她睡觉不老实,两条小胖腿乱蹬,正好蹬在我小肮上。
我不能对她生气,只好自认倒楣,闭上眼再睡,但嘉露走了,怎么也不肯再回来。
就连在睡梦中,我也无法抹去那样的彷徨与伤心。
醒来时,颊上还有凄清的泪。
小露六点就醒了,我从眼缝里瞄她偷偷溜下床,光着脚到处翻到处我,她在找她那个特大号的洋女圭女圭。打开橱门,开抽屉,还弯腰瞧床底下,忙得不亦乐乎,起初还怕我听见,最后找急了,翻得叮叮咚咚。
我不由得佩服起海伦,她永远想得是那般周到。昨天孙国玺告诉她我在这儿,她立刻知道要把洋女圭女圭带来哄小露。
昨晚她没交代清楚,讲得含含糊糊。现在一细想,我才明白昨天她根本没找我,是孙国玺主动找她的,而她也就立刻来了。
这,可就是友情。
但我又对她做过什么呢?这么多年来,都是她在默默付出,我并未回报她。
小露终于在一个柳条篮里找到了洋女圭女圭,抱着它在地板上玩了起来。
阳光渐渐照下来,把贴近花园的走廊照得像金子一样亮。小露天真地玩着,阵阵的花香飘进来,一切,真像是一幅画。
我坐起身看这幅画。
看跟嘉露当年那么相似的小露。
“小露!”我忍不住叫,她回过头。对我笑了笑,心思又回到洋女圭女圭身上。
我下了床,替她穿上衣服:“起床要先穿好衣服、洗脸刷牙,知道吗?”
“知道。”她敷衍我,可是仍那么可爱。我情不自禁亲了她一下,然后拽她起来,“走!洗脸去。”
她被我拽得哇哇叫,洗脸更是怪叫连声。
“嘿!真像个标准的后妈!”一个人站在洗手间门口,抱着双臂笑,是海伦。
“这么早你来干嘛?”我瞪她一眼。
“喂!我们是朋友——老友的友,你就不能友善一点?”
“你有何贵事?”我脸上满是香皂泡泡,赶紧冲干净.“你有何贵事?”小露在学舌。
海伦一把抱起了她,“啧啧啧”亲个不停。
吴妈已经准备好了早饭,八宝粥、咸鸭蛋、肉松、紫苏花瓜、荷包蛋。
“哇!好棒哦!”海伦像三天没吃过似地跃向早餐桌。如果被她家的女佣阿凤知道,一定会伤心。阿凤经常在菜色上变花样,讨她欢心,她却老是认为“隔锅的饭香”。
阿凤有回忧心忡忡地问我:“小姐老在节食,这怎么得了?”
“白雪公主,吃啊!”海伦替小露添了一碗粥,鼓励她多多加餐。这是海伦一向的态度,她认为死者已矣,应该把时间、心力花在照顾仍活在这个世界上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