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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伴蔷薇 第5页

作者:姬小苔

我进了门,倒上床就睡,睡得一如死猪。

必于这点,我跟我的生父有异曲同工之妙,这是遗传。

黎明时,有人推我。

我迷糊糊地伸手抵抗,把那人推得咕咚一声坐在地上,这才醒来,朦胧间,看到是嘉露。

“嘉露,你做什么?”我困得简直睁不开眼睛。

“你醒醒,我有事同你商量。”

“有什么事白天再商量。”

“现在就是白天。”

“好吧!什么事?”我撑起身,感到一个头有两个大。

嘉露真是饱人不知饿人饥,不体谅我在外头打工有多辛苦。

“我想去看医生。”

“老天啊!”我的兴趣消失了,还以为是什么天大的事。

“不是普通的医生。”

“是什么——”我呆住了,“嘉露,你知不知道自己说什么?”

“你明白我的意思就好。”她轻轻吐气。

她大小姐说来稀松平常,我却给吓得清醒。

“如果你牙齿痛眼睛肿,我陪你去,其它免谈!”

“我怀孕了。,她居然直截了当地说,真是恬不知耻。

“问题少女,少来烦我!”我把头藏进枕头中,几乎喘不过气来。我不知道自己为何觉得痛心,这些年来,我和嘉露几乎没有交通,但她五岁的可爱模样,却依稀仿佛昨日。

“不是问题少女,是少女的问题。”她过来拉我,“快起来!”

“我起来有什么用?”

“我信任你。”

“用不着,谁信任我都是给我带来麻烦。”我用手遮脸。

“赖上你算你倒楣,我没办法去找别人。”

“我帮不上你的忙。”

“你帮得上。介绍一个医生给我。”

“笑话!我怎么会认识什么密医。”

“不认识吗?”她颇诡异地笑两声。

“就算认识也不介绍给你。”

“我太有名,不能去找普通的医生,又不能自己去着密医,听说麻醉时,护士会偷皮包里的钱。”

遇到这种事,耽心的竟是自己的钱包。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

“既然知道自己有头有脸,何必出这种丑。”

“我跟你学的。”

我气得发怔。

“你以为我不知道?”她轻笑,“我七岁那年,你有天脸色苍白地回来,我跑进你房间想跟你玩,你赶我出去。”

“那又怎样?”

“我后来又偷偷跑回去看你,看见你的床单上全是血。”

我傻住了。

“你那时才七岁,怎么懂得这些?”

“人总是会长大的。”

“亏你还自称聪明。看到那么龌龊的事,长大还敢重蹈覆辙。”

“我怎么知道——最后会变成这样,又没人教我。”她垂下头,粉女敕的脸上一副无辜的表情。她只是个孩子,一点也不象该遭这种殃的人。

“那你怎么知道做那种事?有谁教你?”我学她的话讽刺她。

她坐在那儿,半声不吭,突然捧着面孔哭起来。

她也知道我怕她哭。

“没有人关心我,没有人爱我。出了这种事我只好去死!”她的哭声甚为肉麻。

“你用不着去死。”我无可奈何,“等不到你死,我就得先死。”

“爹地不会知道的。”

“你怎么晓得?”我怀疑孙国玺有什么不晓得的,他眼利如鹰,爪牙四布……

“就是晓得,他也不会吃人。”嘉露这下又得意洋洋。

这句话大有学问。

“还有谁知道我那次作手术?”我疑心大起。

“爹地,阿姨……”她怯怯地看着我。

我死了!我申吟一声,用毯子蒙住脸。

原来这些年,他们一直都在容忍我。

“爹地说,这是不幸的事,要格外对你好些,不然你还会犯第二次。”

我欠缺的不是家庭温暖,而是自尊心。

原来孙国玺一切瞧在眼里,早已看透了我。

我这些年来的所作所为,并非只是为掩饰当年余绪的装腔作势而已。

我陪嘉露去找医生。

唯一的条件是不准穿那件囚犯衫。

她当然答应,她也不敢不答应,谁一看到那些斑马纹,第一个想到的就是青苹果。

护士给嘉露抽血时,她的脸色都变白了。

“干嘛抽这么多血?”她颤栗地问。看着人家拿针筒抽了你满满的一筒血,的确可怕。

我不敢告诉她,护士是要检查她有没有染上梅毒。小女孩不会懂得这些,她们或许染上梅毒,但不一定具备有关的常识。医生已经完全不认得我。八年前曾有个失足少女……我想到“失足”这两个字,肉麻得心惊。但是,可有更好的形容词?

没想到嘉露什么都有,踏进这医院门槛,比当年的我还年轻两岁。她只有十五岁。什么王八蛋会对十五岁的小女孩下手?这年头禽兽很多。还有八岁的雏妓呢!

医生让护士做了最简单的脉搏测试、心跳、血压后,把诊疗台上的布帘一掀,叫嘉露进去。

嘉露平日胆子奇大,喜欢撒野,但是一见到那张八字型脚台的诊疗床,却面色如土,完全崩溃了:“越红,陪我!”

我讨厌她在这时候叫我的名字,“越红”、“月红”,听起来象在哪个酒家上班的。都是我那个没学问的爸爸害的,我一向憎恨地误我一生。医生深深看了我一眼,我知道他认出我来了。他怎会不记得?我是她女儿安海伦的闺中腻友,中学三年,几乎是住在他家里。但他一句话也没说,帮病人保守秘密是他的职责。“别怕!”安老医生安慰嘉露,“只是检查而已。”

嘉露啜泣着,医生叫护士和我分站两边,抓住她的双手。忽然觉得在她十五岁的不幸事件中,我好象是共犯,残忍的共犯。嘉露的眼中露着歇斯底里的光芒。她是真的害怕。安医生亮晃晃的器械还没碰到她,她就尖声怪叫起来。我替外面候诊的病人耽心,听到这垂死天鹅的哀鸣,她们恐怕会立刻夺门而逃。

三第二日,检验报告出来了,嘉露哭得更厉害。

一切是她自己瞎疑心。

护士采的那满满一筒血和尿液,检验出一张完整的报告单。她既没有梅毒、B型肝炎,也没有淋病。

她甚至没有怀孕。

没有怀孕却受尽折磨。

但总之还是谢天谢地。

我警告她,这次运气好,可不能担保第二次。

她满口“我知道”,其实天晓得。现在的孩子!

安医生特地嘱咐我,她其它还好,但是Candida超量,要定时服药。

我亲自回医院取回药丸,可是我知道嘉露必会当耳边风。

她现在又是如假包换的青苹果。

继续快乐嬉游,只剩下我这个傻大姐,眼睛瞄着围绕在她四周的男人们,心中不断怀疑,是这个?还是那个?

我做了个结论:当你发现有小偷时,每个人看起来都很像曾妙来妙去妙过别人的人。

不过我最怀疑的,还是那个华重规。

他看起来贼头贼脑的。

但我可能永远无法证明,这是个永恒的谜团。

我决定搬出孙家。

这是面子问题。

做过那么丢人的事,他们竟能装作不知道。太可怕,也太没人情味了。

其实,一切都是我那卑微的自尊心在作怪。

但,有自尊心总比完全没有要好。

孙国玺对我的离家宣言很诧异:“家里住得好好的,为什么要走?”

我想告诉他佣人欺负我,但又怕连累无辜。

“人总是要长大的,不能老跟父母共同歌舞下去。”我解释。

“歌舞?”

“我的意思是说我可以独立支配自己的思想、情感与生活,应该割断脐带做大人。”

“我不是你的脐带。”他好笑地说。

“我也不是你们的。”我抱歉地回答他。

“越红,”他站了起来,似乎想抱住我,但他总是没这么做。“我真希望你是我的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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