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怕见她老泪纵横,只得靠在她身边安慰:“妈,你当心身体,别再伤心了。”
“我不是伤心,秉同,我是难过你孤伶伶地,若我老婆子再一走,你更是无亲无故。”
我告诉她,一个专心绘事的人,清静很重要,并不以为苦。
“文莉这孩子——”她的话题又提到了文莉。
“妈想到哪去了,文莉有要好的男朋友。”我赶紧提醒她别做乔太守。
“准说的?”
“我遇见的。”我硬着头皮告诉她,文莉的男朋友在东海教书,人品很端正,还配得过文莉。
“那是普通朋友。”老太太很顽固:“她若是有知心人,一定会带来给我看。”
听她愈讲愈离谱,我暗暗叫苦。
“妈不会看走眼的。”老太太收起了湿手帕,“安兰这么多个同学,就属文莉最乖最好;听妈的话,你们可以先做个朋友。就算暂时不做任何打算,大家交交朋友也无伤大雅。”
我回房时,心里非常懊恼,季文莉果真有两下子,居然能哄得老太太来替她做说客。难道她真的——爱上我?我可不敢往自己脸上贴金,她成天在外走动,合格的单身汉一定不少,东海那位就很文雅,又何苦找我麻烦呢?
我心里烦,气温又高,就更加令人燥热不安,正准备打开冷气,忽然有人在外头敲我窗户。
“谁?”我着实被那个黑影唬了一跳,是安兰吗?我急急打开窗,在阳台栏杆上坐着的,却赫然是桂碧随。
“你怎么进来的?”
“用腿走进来的!”她毫不在乎。
“狗没咬你?”老太太养了两条看守宅院的德国大狼犬,凶极了。若见生人定会飞扑上去,主人不喊住手绝不罢休。
“狗?好乖呢!”她笑嘻嘻地说,月光斜斜照了过来,更照着她那张娇女敕的面孔十分美丽。“我喂它们饼干吃,它们对我摇尾巴。”
“你快走吧,待会儿佣人看见你,会报警,你就走不成了。”我皱眉。
“你跟他们解释一下不就得了,你在此地是作客,又不是囚犯,就算是坐监,也允许探监吧!”
这个野丫头!难怪她老说我笨,我是真拿她没办法。
“你有什么贵事,给你两分钟,快点说。”我看看表,夜深了,就算她能平安返家,回去也过了午夜,她深夜游荡对谁都没好处。
“明天我要去电视公司试镜,你随我去。”
“我哪有空?”
“如果我给坏人骗了去,就是你害的。”
“那是你爱慕虚荣,怨不得别人。”
“你说话好难听,真不像大艺术家!”她做怪脸,捂起了耳朵。
“还有更好听的,有人明星当不成,误堕风尘,遭黑道把持,到时你连哭都来不及。”我吓唬她。
她听了哈哈大笑:“你是不是社会新闻看多了,什么时代了还会有这种事?”
“信不信由你,我对你最大的劝告是好好念书,别胡思乱想,尤其别做明星梦,每年有成千上万的人以为登龙有术,最后差不多都落得赔了夫人又折兵。”
“真会说耶酥。”她不屑地:“你落伍喔!”
“就算是好了,我要休息,你请吧!”说完我关上窗户,她却连纱窗一起扯开。
“干嘛这么拒人于千里之外,我难道还不如那个老女人?”她淘气起来,五官更是娇俏可爱,只可惜我没心情欣赏。
“什么老女人?”
“方才有人给你作媒,你忘了?”她讪笑,“还有月下吻别,你真是艳福无边。”
她究竟躲在哪里?安家发生的事,似乎大大小小都逃不过她的眼里。
“你再胡说,我就生气了。”
“反正你一天到晚生气,从没见你开心过。”她一脸无辜:“你有心脏狭窄症,怪不得别人。”
我给她的怪模样逗笑了。
“还会笑!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她摇摇头,然后像想到什么似的,煞有其事地问:“秉同,我怎么这样倒霉,偏偏爱上你。”
她肉麻当有趣,震得我耳朵中嗡嗡作响:“你作弄糟老头子,会得到报应。”
“我爱你!”她把上半身整个探进窗来,一个字一个字地说,我倒退也不是,关上窗又怕夹到她,幸好老太太的声音在门口出现,解救了我。
“秉同,这么晚了,你在和谁说话?”
“没有。”我慌忙应:“我看电视。”
“早些睡吧!养养元气。”老太太隔着门说:“明天一早陪我去做晨运。”
“是!妈!”
老太太走远了,碧随挤眉弄眼地学我:“是!是!妈!”学完又做鬼脸又吐舌头。
“你有完没有?”
“完了!”她意兴阑珊地说:“你没良心,以后会后悔。”
“你预备怎么出去?”
“你管得着?”她消失在阳台尽头,也许是从太平梯下去,居然一点声息也没有,比她跳芭蕾舞还高明。
三天之后,我在早餐桌上的报纸看见了她占住娱乐版的二分之一。
她成了电视台的新秀,公司决定以二千万的资金培养她成为国际明星,由于她是秘密武器,还不便以真面目示人,那半张报纸上拍的是她的背影。
我认得那张背影,所以替她担心,娱乐圈是个大染缸,再雪白的丝绸掉进去,捞起来也成了花布。
不过我也该替自己高兴,她成了新秀日后可有得忙,再也不会有时间烦我。
看完报纸,我有了主意。“妈!”我对岳母道:“打搅了这么多天,我也该回去了。”
“你回家来往,算什么打搅?”她板起面孔。
我告诉她,想回去作画,这样她就没理由拦我了,她有过敏症,最怕亚麻仁油的气味,从前有次心血来潮去参观我的画室,被熏得差点没当场晕过去。
“有空要常回来看妈。”她一再叮嘱。
老史送我回山村小筑,这回再也没有小美人跟他赛车,一路平安。
能抽出空来陪老太太消遣数日已是难得的美德,他也没有了褒贬,可是仍有无限期望。
“先生——”他替我拉车门时略带迟疑地说:“老太太很少出去,您要用车的话吩咐一声,方便得很。”
这年头要找到一个有良心的朋友已经不容易,更何况是忠仆,我再铁石心肠也有感慨。
进门后,满屋子的空冷。才不过离开数日,就这样地不习惯。
我对自己冷笑,难不成还会有人等我不成?
才安顿好,季文莉的电话就来了,她是消息灵通人士,老太太是她的内线。
“你要的人我替你找好了,什么时候方便带她来?”她哇哇一大串,把我弄得丈二和尚模不着头脑。
“什么人?”我问。
“你不是要找个能做西餐又略懂园艺的管家吗?”她提醒我。
“愈快愈好。”我忙说,别说远的,今天中午就是个难题。在岳母家吃了几天山珍海味,实在狠不下心再啃花生酱三明治。
“我马上来。”她“咚”地一下挂了电话,是典型的职业妇女,爽俐之至。
11点正,她那辆马莎拉蒂驶入山村小筑,名贵的车就有这等好处。只出现过一次,人人记得的,警卫连问都不问就放进来了。
等她把大师傅带进来时我傻了眼,怎么是个阿婆?
“沈嫂,这位是戴先生!”文莉给我们介绍。
“戴老爷!”她规规矩矩地喊,吓得我没把刚喝下的热茶喷出来。我才39岁,哪有资格做老太爷。
“沈嫂从前在美军俱乐部做过。”文莉大力推荐:“我们刚去超级市场买了菜来,吃过你就晓得她的手艺。”
沈嫂年纪不小,动作挺俐落,大篮的莱拎在手里像没事人似的,我要帮着她把车后头的各种厨房道具拿下来,她直摇手,说:“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