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每当他一回想起那晚在山泉间的经历,他无不体验到月复部一阵紧绷的痛楚。为什么?为什么在那之后她还不肯告诉他?!至今,那一夜的情景每晚都会清楚浮现在他眼前,折磨著他。
黑暗之中,他一遍又一遍地回味著它,而明知道她就睡在与他只有一墙之隔的房间裹,却只会更增添他的怒气。不知道有多少回,他真想一脚踢开那扇分隔他们俩的房门,跟她面对面对质。
知道事实真相还真要命——该死!到底谁是那个埋在墓圜外面的孩子的父亲?!
孩子?!
为什么他不肯对自己承认事实?!事实就是:这才是造成他愤怒的主要原因,因为她曾经爱过别人,爱得足够去怀对方的孩子……而且至今仍在哀伤。
可是,她究竟是为谁哀伤呢?
她又怎么能迟迟不告诉他这件事呢?
当他最后打开他的公寓大门之际,他已经不再怀著过去这几天来一直苦恼著他的那种忧虑舆恐慌感,他几乎是满心期待著要见到她了。
他一踏进家门,那股熟悉的晚餐香味立刻扑鼻而来,令他不由得感叹一声。她老是一直不停地在忙,不停地烹煮,不停地看书,或者是……不停地回避著他。所以,当他一看到她正坐在餐桌边的时候,他确实是有点惊讶。
她的两手正交叠摆放在桌缘,像是已经等待了好一阵子了。而且,他头一次发觉到,她的眼角边居然出现了黑圈圈,她的脸上也浮现了一些压力的皱纹。
他立即感到一股愧疚,为自己造成她今天这样憔悴的模样感到抱歉,同时急欲结束两人之间的这场冷战。
“嗨,麦姬。”他把公事包扔到椅子上,把领带松开来。月兑掉外套,对她露出微笑。
她对他的态度转变似乎无动于衷,于是他再试一遍。
“你今天过得如何?”
她扬起下巴,注视著他,让他忍不住倒抽了一口气。
天哪,她那双曾经温柔款款的眼眸裹,如今反映著强烈的哀愁,看得他既震惊又心痛。他不晓得自己怎么能对她做出这么残酷的折磨?!他怎么能用这样的冷漠与沉默来疏离她,而始终不给她机会解释一下?!
“我得跟你谈一谈,汤马士。”
他终于松了口气。“我也想跟你谈一谈,麦姬,我今天下班后一路走回来,终于有个机会可以好好想一想——”
“我要走了,”她忽然打断道,不给他机会讲完,“我今晚就搬走。”
他吃惊得张大了嘴,好不容易才凑成唇形挤出话来。
“你说‘搬走’是什么意思?你不会是——你不可以!”
“我是,而且我当然可以!”
他只是继续盯著她,似乎正设法想清楚她的宣言究竟何意?
“为什么?你要到哪儿去?”
不!不能发生这种事!不要在今天!他不是才刚决定要试看看能否解决他们俩之间的问题了吗?为什么还会发生这种事?
“我已经找到一个地方可住。”她直截了当地说,简单明了。
“一个地方?”他追问道,“什么样的地方?”
“一个属于我自己的地方。”
她为什么能那样平静地坐在那儿?难道她一点儿也不生气吗?她为什么不跟他吵架!她为什么表现得就好像一切都已经不再跟她有啥相关了?
“在哪儿?”
她耸耸肩。“晅个并不重要。我之所以还待在这裹……我是说,我之所以想留下来再见你一面的原因,是为了要谢谢你这阵子让我暂时寄居在你这裹。我……我很抱歉让你为难,添你麻烦,汤马士,我真的不是有意……我是说,你一直对我非常地好。”
他向前靠近她一步。不!他绝不容许这种事发生!
“麦姬,让我们好好谈一谈,好吗?你不能搬出去!你属于这裹。”
她摇摇头,露出苦笑。“不!我不属于这裹。这裹是你的家。我从来就不属于这裹。”
“别再说了!”他在她旁边的餐椅坐了下来,“别这么做好吗?我承认我错了,麦姬,我对你说过不少难听的话。我现在都明白了,嗯,多少有点——”
她的笑容依旧,“汤马士,”她打断道,“请别再说这些一过去事了。我得走了!”
他被她这番话、这副表情,以及这平静的姿态搞得有点恼火了。
“为什么?”他不断地问,“为什么?”
她推开座椅,站了起来。当她伸出颤抖的手,轻触他的脸颊时,他可以感觉得到她正挣扎著想要控制住自己。在她的轻触之下,他忍不住缩了一下,因为那一度曾是无比熟悉的接触,如今却变得如此生疏。
“因为我终于接受了我无法控制命运的事实,我这一辈子都在试图跟它奋战,但是如今我才明白,我还是不能扭转它;而且,连你也不能。我们俩就是不适合,汤马士。”
他跟著站起来,忽然生气了。“你怎么会变成这样子?你怎么能不带任何感情、任何隋绪地说出这些话引难道你以为你可以就这样子走出这裹,然后忘掉这一切吗?那么布莱恩呢?其他人怎么办?”
她转身离开他,然后走向走廊。
“我目前没办法考虑这些事。”她踏进她房间,他看见她拿起两小包银灰色的购物袋,袋子裹装的就是她全部的东西了。然后,她转向他。
“我已经准备好了足够维持到管家回来的食物,都放在冰箱裹——”
“我才不管哩!”他打断她说,“你不能走!”
天哪,她连行李都已经打包好了,而她正绕过他身边……一步步地走向……走向大门!
“我已经在每一样你可以放进微波炉里加热的东西上面留了标示。喔,还有,请你记得把你的脏衣服放进你房间裹那个黄色塑胶袋裹面,我已经安排了一家干洗公司过来拿了,他们答应我说隔天就会洗好,而且服务到家。”
她平心静气地说著,好像根本没被他打断似的。
“麦姬,你为什么非要这样做?”
他再次追问著她,但她人已经走到了门口。
“为什么你一直没跟我说你要走?”
他有点恍惚地看著她把其中一个购物袋放在大理石地板上,好空出手去打开门。这……这实在是教他难以接受!令他完全措手不及。
“听我说!麦姬,这裹不是矿区,这裹是纽约市。你根本不晓得外头还有什么样的危险在等待你!你……你太天真,太善良了!噢,可恶,麦姬,现在已经不是一八七五年了!现在是一九九〇年,人心已经变了,不再像从前那样——”
“谢谢你,汤马士。”
她以十分客气的态度回答他,同时,以十分谨慎的视线,凝望著他的脸,他的眼,他的唇,仿佛想要记忆住他的每一处特征。
“我要你知道的是,”她以极低沉、几近沙哑的声音说著,“我真的非常感激你为我做过的每一件事,还有为布莱恩,以及雷海伐的其他镇民们。你表现得很勇敢,也很机智,我相信,他们的问题总会获得解决的。”
然后,她移开了视线,按下了电梯钮,再转回头来看他一眼。
她试著挤出微笑,但她的嘴唇在发抖。
“我永远不会忘记你的,汤马士。”她轻语,“永远不会的……”
她说著,慢慢低头,似乎无法再多看他一眼了。
汤马士张口想说话,但是那道厚重的电梯门就在这个时候静静地关上,让她完全消失在他眼前。
“麦姬!”
当他终于能出声呼唤她时,已经太迟了。她已经走了!她就这样子走出了他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