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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魁盼盼 第12页

作者:黄朱碧

“是啊,君子有成人之美,你是堂堂名震大江南北的漕帮帮主,可否高抬贵手——”

“办不到。”盼盼话还没讲完,他就急于回绝。“你是我的女人,谁胆敢染指,必杀无赦。”随着他掌风轻轻击出,盼盼手中的酒瓶立即应声碎成一地,香醇的汁液四散橫流。

“唉!白白糟蹋了一瓶好酒,可惜可惜。”盼盼惊吓之余,还不忘对着溅湿的地面哀悼一番。

“你刚刚不是还想拿它击头自尽?”他只是帮她解除“危机”而已。

“我只是……做做样子而已嘛。”死有重于泰山,轻若鸿毛。为一个瞧不起自己的男人自杀?她又不是脑袋瓜子坏了。“你还不值得我为此走上绝路。”

“是吗?或者,你根本貪生怕死,唯利是图,奢望将来有朝一日我娶你。”他这话其实含有试探的意味,只是盼盼正在气头上,一时没听出来。

“倘使我曾做如是想,就让我天打雷——”豫顥天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跃至她身旁,摀住她的嘴。

“你,”她发狠地咬住他的手指。“为何不让我表明心跡?”

“因为……”我不想听。

豫顥天松开她,双手负在身后踱向窗囗,面向染上一层金粉,淒美得令人备觉惆悵的庭园。

他也不明白呵!为什么?

※※※

豫顥天惯常地喜欢站在离别楼顶远眺湖中的景致。“离别楼”原本叫“攬月楼”,当年他在这里写就休书交与忆容,并在这里与她惜别,从此攬月楼便成了离别楼。

山外青山楼外楼,西湖歌舞几时休?暖风薰得游人醉,直把杭州作汴州。

他在西湖的岁月不曾如此诗意又恓惶不安过,直到风盼盼的出现。这阵子,他的心情特别浮躁,经常在顶楼上来回踱着方步,一如此刻,刚湊近嘴边的酒杯不耐烦地往几上一搁,无声地溅上三分之一,他的心抽动了下,是最幽微的那根心弦。

他抽出长剑,剑身在月光下发出精魄的光芒,流火闪烁,金羽乱飞。菱形花纹的剑,矯捷如他的手。

武官侠客,山野沙杨,稀世名剑总是伴随它的主人,忠心不二。不像女人之善变。

风盼盼会背叛他吗?会像六年多前的苏忆容那样,让他黯然神伤,从此将火热的心尘封起来,过着无爱无欲,宛似苦行僧般的清修岁月?

那年适逢忆容二十三岁寿辰,他老远由东海带着三粒夜明珠回来为她祝寿。酒酣耳热之际,他正渴望邀她共赴云雨,孰料她委婉拒绝后,坦诚告之,她心里已有了别人,希望他“君子成人之美”。

昨日,他再度听到那句教他剮肝剜心的话。有那么一剎那,他几乎要痛下杀手。

忆容一定没想到当她带着他给的休书到攬风崖与她的情郎会合时,对方竟因惧于豫顥天三个字在江湖上的威望而失约,让她忧愤而死。

是他间接害死了她,如果他不醉心于武学,又忙碌于商务,忽峈了她的寂寞和需要,她不会移情他恋,更不会因此走上不归路。

剑锋一个逆转,咻地扫落几案上的酒杯,瓷杯掉落酒汁四溢,然酒杯却安然无恙地被他接在剑身上并未碎裂,临地仅寸许。沿着剑尖朝前不远处,有一双赤足,洁白无瑕,小巧玲瓏。

“你几时上来的?”豫顥天脸臭口气也差,手一扬将剑递予盼盼,示意她放入剑鞘。

“刚到。”呀!好重,她必须用两只手才握得住,费好大的劲才把剑鞘套上。

豫顥天就站在那儿看着她手忙脚乱,面上虽无特殊表情,心里则有种说不出的快感。他的确很反常,不知是想藉折辱风盼盼以达到发洩长久累积的悔恨,抑或是利用此非常手段逼自己承认她存在的事实。总之,他喜欢望着她那如猫的愁苦又可爱的小脸。

“找我有事?”平常她总躲他躲得远远的,巴不得找个洞把自己藏起来,今儿自动跑来,定是有求于他。

盼盼点点头。“明天我想出去一趟。”

“不行。”他不问原由,拒绝得毫无转圜的余地。

盼盼木着脸,怒目回睇他,嫣红的唇瓣抿得死紧,不肯开口多恳求一声,便掉头离去。

“站住。”他冷冽地重申禁令。“听清楚了,我说不行。”

盼盼停下脚步,听他废话完毕,即不声不响地下楼去。

望着她纤弱的背影。豫顥天顿生不捨。但话已出口,就没有收回来的道理。在紫宸堡,任何事情都是他说了算数,他从不曾朝令夕改,即使是她也不能享有特权。

※※※

一夜辗转反侧,不仅因为长久日夜顛倒,积习难改,更因心事重重。

七月十五,正是民间的盂兰节,过往在这一天,勾栏院的姐妹们便相约提着牲果,步出整整一年没离开的“家”,到庙里诚心无比的祭饿鬼打清醮,希望今生贖完前生債,来生转世到好人家里当儿女。

而她呢?她才不在乎前世今生,她到庙里是为了祭拜她的爹娘。他们亡故的那年,她还太小,已不记得是哪月哪日,所以就选在盂兰节一併祭拜,聊表她为人女儿的一点孝思。

豫顥天不允许她还是要去,大不了回来时让他臭骂一顿。他,应该不会打她吧?

盼盼由衣櫥里取出她的软冑甲穿在外衣里头,万一路上遇到恶棍,多少可以做防身之用。

前后左右徹底张望一遍,再旁敲侧击小江儿的口风,确定豫顥天已经出去后,就溜到后院一处较矮的墙垣下,往上一跃。嘿,爬墙她最会了,在醉颜楼的时候,艳姨娘一发飙,她就躲到围墙上,避免遭受池鱼之殃。

离别楼因豫顥天不允许旁人进来打扰,为此连小江儿她们也极少在这里出入。

墙外是六桥烟柳,百花争妍,旁边有座小庙,近看方知是供奉着吕洞賓。这是茶肆酒楼的鴇母们最爱膜拜的神祇。哼!用膝蓋头想就知道他绝非正人君子,枉为八仙之一,却不好好修行,反四出调戏女子,凡间的、仙界的全跃跃欲试,丟脸丟到南天门去。盼盼最是讨厌他了,从来不拜他。

天还没亮透,苍茫中带点晶瑩的顫动。街道上的站铺尚未开始营业,忽听得一阵木鱼声,只见一个身形瘦小的,面貌慈祥的老和尚,敲着木鱼来报晓。

接着传来的达达的马蹄声,一根长柄挑着白纸灯笼,在马头前晃动。怎地,又是个和尚?而且颇为眼熟,但记不起在哪儿见过。

盼盼直觉不对劲,忙闪到一旁静观。尾随前面两个和尚后面,又来三、六个,穿皂色葛衣布单衫,足踏百衲鞋,非常江湖气派的沙弥,个个肩上吊着看似沉甸甸的褡褳。

盼盼见风头不对,慌忙掉头抄小径,朝保俶塔寺上去。这儿是全杭州城最大的普渡场,每年都有成群的孝子贤孙到此烧纸钱祭祖祈福。或许她可以在这里见到一、两个旧识也说不定。

买了需要的祭品,她虔诚地跪在蒲团上,双手合十默默祝祷。突地,有只手轻轻搭上她的肩。

“风姑娘。”是个女人的声音。

盼盼猛回头。“亚倩,你怎么也来了?”开心地紧紧握住她的手。

“这儿说话不方便,请跟我来。”亚倩左转右拐,来到宝石山后的斜坡。“你看,亚萍和亚娟也来了。”

“风姑娘。”主仆四人阔别经月,难得旧地重逢,不禁喜极而泣。“我们可想死你了。”

“你不告而别,艳姨娘把气全出在我们身上,你瞧。”亚娟撩起裙襬,小腿上一条条竹藤鞭过的血痕犹清晰可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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