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朱雩妮伫立于绫花镜前,由侍女为她穿好一件白绸做的和服。
“我不要去东洋!”她哭喊着,企图扯掉身上的衣服。在她天真纯洁的小心灵中,大概有种本能,得知将来的际遇,远在她想像之外吧!虽然她什么都不懂,唯一想做的,可以做的,就是不要穿这件稀奇古怪又笨重得要命的和服。
母亲是明朝兴庆王的第五侧妃,是所有妃子中,最年轻貌美的一个。兴庆王对这名二十八岁风华的女子至为宠爱,当然,对她所生的王女——他十六个王子、十四个王女中,排行老么的雩妮,也另眼相看。
因此在他得知世宗皇帝,听信宦官的谗言,准备对他痛下毒手时,首先想到的,便是将他心爱的女儿,送到东洋去避祸。
““好孩子,不要哭。”她娘痛苦地一再哄她,“来,去跟父王道别。”
兴庆王的书房在二楼,朱雩妮从小就非常怕他,因为他从来不笑,看上去凶巴巴的。
“嗯,雩妮穿起和服,果然更加漂亮。”他沉思一会儿,自案头取下一帧画像递给她,“这是你义父,到了日本,他会好好照顾你的。”
兴庆王所指的人便是他七年前,于旅顺遇见的日本浪人柴羽信雄。两人一见如故,相谈甚欢,便共结金兰。
画像中的人,浓眉,双目深陷,身躯瘦削,看起来比他的实际年龄老一些。
零雩妮接过画像,依依难舍地告别家人,搭上早早停候在王府外的马车,一路东行而去。
依日本的年历,那是天正十年,繁花如锦的春天。
海风萧萧的子夜,柴羽信雄派来的船只,载着朱雩妮,以及兴庆王爷特地准备的三大箱金银珠宝,飞速地返回东洋。
第一章
天正十六年,朱雩妮已由稚女敕无邪的小女孩,成长为丰姿绰约,娉婷出尘的美少女。
柴羽信雄待她还算礼遇,日常用的、吃的从没短缺过。多亏兴庆王爷那三大箱宝物,让他们一家七口丰衣足食外,更让他得招搅许多兵马,成为拥城自重,名闻遐迩的武士。
但盛极一时的柴羽家,竟也躲不过连连战败的噩运。也许是报应吧,三年前他为了夺权,不惜害死自己的妹妹和妹婿,抢了他们的领地和官衔。三年后,他的外甥织田信玄终于回来寻仇了。
连续两次战役,小比城正完全陷入孤立之中。
柴羽信雄登上三楼的了望台向下望,小比城在夕阳余晖的照映下,仿佛镀上一层金色的框架,八重樱在寒风中不停摇曳着;这一切在他眼中却成为静止的画面。此时他心中只想着怎样让他的三男一女安然逃出城去,依他的猜测,织田信玄是不会轻易饶过柴羽家的任何人。
经过数个时辰的考虑,他决定牺牲朱雩妮。她到底不是他亲生的女儿,而且据说她的父母也已经先后罹难,将来是不可能从她身上捞到任何油水的了,不把她牺牲掉,她迟早会是个累赘。
当天晚上,探子带回消息。
“织田信玄将在黎明前发动攻击,如果少爷和小姐要出城,就必须趁现在…”他像在探寻柴羽信雄的口气似的,只说了一半便嘎然止住。
“好吧,去叫雩妮也一起准备妥当,就送他们出城。”
“宋雩妮?”探子惊讶地问。
“没错。”柴羽倍雄冷森森地一笑,“把小姐的轿子给她坐,并且派十六名侍女,三十二名武士护送她出城。小姐和少爷铜则轻车简从,由小路绕过虎御山朝南走。”他使出这招偷龙转风的计策,是企图混淆织田信玄的视听,让他的子女得以平安出城。
探子闻言,不禁倒抽了一口凉气。朱雩妮虽然不是他们真正的小姐,但柴羽家能有今日,全是拜她之赐,这已经是不公开船秘密了。没想到好心没好报,瞧她生得柔美可人,却一点也不骄傲,什么时候见了她,永远都是绽着甜甜的笑容;哪像柴羽丽子,动不动就骂人,活像个虎姑婆!“如此一来,雩妮小姐岂不是小……”希望他的主公良心发现,不要只顾着自已的儿女。“罗唆!要你怎么做就怎么做,去!”在柴羽信雄心里,只要对自己有利,不管儿女也好,兄弟也行,统统可以派上用场,何况朱雩妮跟他并无任何血缘关系。—如果心肠不硬一点,怎么能在尔虞我诈的,战国时代做广名武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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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凌晨,朱雩妮被安排坐上了一顶呢红豪华的轿子,
由一大群人簇拥着离开小比城。抬轿的轿夫们,不晓得是
怎么搞的,专挑大马路走,好似怕人家不知道她要逃走一
样。
当轿子来到一处林木浓密的坡地时,突然狂风骤起,雷
雨交加。大伙急着找地方避雨时,西侧的琵琶湖忽尔波涛
汹涌,紧接着厮杀的吼声自四面八方围攻过来,侍女和武土
们吓得各自逃亡。
枯坐在轿中的朱雩妮,不明所以地掀开帘子往外张望,霎时怔楞得目瞪口呆。
触目所及的,是一名戴黑色乌帽,穿同色素袄,身形壮硕,昂然而立,浑身流露出一股慑人霸气的男子。“她是什么人?”织田信玄问一旁的副将。“按她的的穿着打扮,以及这些严密的保护措施推断,想必是柴羽糟老头的独生女丽子。”包括织田信玄在内,谁也没见过雩妮和丽子,众人只知道柴羽信雄有个女儿,今年约莫十八、九岁。
雩妮身上华丽的和服,是丽子的母亲特地为她穿上的,目的即是要她当代罪羔羊,好使丽于得以在乱军之中,觅取一条生路。
“不,我不是……”雩妮一句话未完,织田信玄手中的长剑已猝不及防地抵住她的咽喉。
“战败之囚,何须狡辩!”织田信玄冷酷无情地将她推回轿子里面,命令他身旁的武土:“带回丢,明日一早斩首示众。”
雩妮一听,面如死灰,颓然跌坐在轿内,许久许久之后,才低低地啜泣着。
轿子立刻被拾了起来,透过轿帘,她看到异样的红光,慌张掀开帘子的一角——天哪!小比城不知何时已陷入一片火海中,骇人的火舌张牙舞爪地吐向四面八方;端地怵目惊心。
雩妮吓得全身僵硬,欲哭无泪,她的小脑袋怎么也想不起来,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唯一可以确知的是,所有的血腥杀戮一定和那个凶巴巴、摆着张臭脸的男子有关。
六年前她远渡重洋到这儿避难,没想到六年后仍难逃一死十至今她仍然相信,柴羽信雄对她已经仁至义尽,起码在城破之前,他及时将她送了出来,就这点而言,她即已感激不尽了。
轿子摇摇晃晃往不知名的城镇前进,阳光似乎不了解她心中的悲哀,依旧灿烂耀眼。雩妮对两旁盛开的繁花根本视若无睹,这时候她只一心记挂着丽子他们的安危,不晓得他们尸家子能否平安月兑险。
黄昏时刻,她被带进一座巨大的宅邸——笼烟楼。才走出轿子,一阵寒风掠过,两旁缤纷的桃花仿如繁雨急落,粉红的花瓣飘落她的香肩袖底,美丽得好不真实。
她就要死在这个地方吗?
蓦然间,她对死亡竟产生一抹凄美的怀想。
“快走吧!”笼烟楼的侍女提醒她,“等会儿主公回来,让他见到你又要大发雷霆。”
“我又没惹他,他干嘛那么讨厌我?”真是奇怪透了,雩妮心想,她每天锁在小比城的别馆里,除了柴羽夫人、丽子和八名侍女,她几乎没见过任何人,为什么那个杀人魔纵火犯会视她如仇敌,非除之而后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