屈扶风有点后悔,不该因负气而逼着小侄女琬而女扮男装替他到方家娶亲。当然啦,方家也有理亏之处,他们不该使出偷桃换李的诡计,企图朦混过关。
她是自愿的还是被逼的?
没来由地,他竞起了骑心,渴望去会一会她那位无缘的情郎。是什么样男子,能教这位名闻遐尔的才女爱得如此摧心折肺?
◎◎◎
苡筑香甜好梦地一觉到天亮。晨曦的光辉提醒她犹是个新娘嫁,必须早早起身,梳洗完毕,到堂前向公婆问安。
陡地支起身子,发现腰月复间沉甸甸的,掀开被褥一看,天!是他的脚。这男人,说好不侵犯她的,却还乘机吃她豆腐。可恶!
没时间和他计较,使劲移开他的脚,赶紧跳下床找鞋穿。
服侍她的佣仆共有六名,两个老妈子,早已等在外边,打上来给她洗脸用的,都快放凉了。仍不能掀起帘出来,便低声窃窃揣测,一定是昨晚太累,要本来是二少爷缠着不放人。
说话间,苡筑突地探出半个头,结结实实吓了众人—大挑。
“您是……二少女乃女乃?”二个、丫头穿着粉红斜纹布跃,揉着眼睛,不相信亲眼所见。怎么才睡一觉,她家二少女乃女乃就像换了一个人?
“不然呢?苡筑看看一屋子都是女人,也就大大方方走出来梳洗更衣。
大伙惊讶归惊讶,活还是照干。两上小丫头向前为建戴上珠环项链和戒指,又跟在后面跑,替她把紧窄的灰长实扯弄平整。
夏妈在手心调了水粉,就往她脸上抹——
“这玩意儿能不能不擦?”她咕哝地别过脸。
“多少抹一点吧,否则这脸雀斑——”
“怎样?”她最讨厌别人欲言又止的可恨相,好似瘟神,一不留意就会倒大楣一样。
瞧她怒目横扫,夏妈咧咧嘴,笑得乱不自在地。“它们霸住少女乃女乃这张粉脸,看着挺碍眼,像……像没洗干净似的。”
苡筑哈哈大笑起来,露出洁白整齐的贝齿。她的笑有极强的感染力,众人不由自主地陪着她笑。
“比喻得好,几百人瞧它不顺眼,就我形容的最道地。好,冲着这点,我就听你的,擦吧。”
夏妈受到鼓舞,马上撒下一块棉花胭脂,沾湿了抹上她的唇。她经验丰富,技巧高超,三两下又把苡筑“塑”成水当当的美娇娘。
“好假。”苡筑望着镜中的自己,不住摇头慨叹。
“这世上哪件事不假?真要看得太真,反会大吃一惊。”夏妈语重心长地操着哲学家的口吻,为这番巧妆粉饰下注解。
苡筑又笑了,不过这次是会心一笑。她相当激赏夏妈浸透世情的独到眼光。
“不早了,二少女乃女乃该动身到大厅向夫人请安。”王妈催促着。
“等等。”夏妈刻意压低嗓门问:“二少女乃女乃,昨夜交给你的白缎子,你可记得带出来?”
“喔,那块布呀!”她快步踱人房内,飞速取了出来。“是这条吧?”
“嗄!”大伙见那布缎雪白如新,不禁一阵低呼:“少女乃女乃您……”
苡筑这才会意,笑着答道:“昨晚二少爷太累,我们着聊着睡着了,所以……没空办那事儿。”心想随便搪塞,应该就能交差了事。
夏妈却固执地把布缎递还给她。“那就……明儿早上再还给奴才吧。”
“何必那么麻烦——”
“这是府里的规矩,请二少女乃女乃务必体谅。”夏妈妈讲得都快哭了。
罢刚还嘉许她见多识广有学问,怎么这会儿又变得这般死脑筋?
“等着,我现在就进去‘弄妥’,让你得以平安交差。”既然大家求的只是官样文章,她也不在乎使点小把戏,予人方便,自己也方便。
“现在?”夏妈妈忙摇头如撞钟。“来不及了,这光景夫人老爷显然已经起来了,你这一耽搁,怕不要到日上三竿都不见得能办好。明儿吧,横竖不差这一天”
“穷紧张,顶多分钟时间。”她瞟了眼袖底的怀表,六直进二刻,七点前准可以到前厅去。“我去去就来,你们等着。”
“喂,二少女乃女乃——”夏妈还想劝阻,她已一溜烟地重回帘后。
屈扶风也醒了,披着长袍坐在床沿上,没精打采地看着她把抽屈一个一个打开重又合上,不久手里拎着一把匕首,匆忙挨到他身旁。
“你想干么?”那匕首虽小,但碧幽幽的极具威胁性,屈扶风戒慎恐收地朝后挪了挪,预防她作出不智之举。
“借你的血用一用。把手伸出来!”苡筑一手握刀,一手提着白缎子,仓卒比划着。
不用问屈扶风也知道她想干么。“休想,我没要求你尽妻子之责已经够宽宠大量了,还得忍受‘切肤’这痛,不觉得太狠了吗?”
“常言道:好人做到底,送佛送上天。我眼下马上得到前厅向你爹娘奉茶请安,总不发带着伤……”见他很不够义气地泛着笑,苡筑也懒得多费唇舌,咬一咬牙,举刀就往小指头切过去——
“慢着!”叹,真是倒了八辈子的楣!屈扶风心不甘情不愿地接过刀布,揣在手里。“你快去吧,这事我再想办法。”
苡筑大喜过望,可还是不放心。“人而无信?”
“是是是,你再不走别怪我后悔喽!”
第三章
屈家仅屈长风与屈扶风兄弟二人
屈夫人十八岁那年怀了老大之后,隔了十一年才又生下老二,因此他兄弟二人虽相差十几岁,中间却没半个兄弟姐妹。
翌日,新娘子的大事,便是拜见家里的每一份子。
屈家人全都聚集在大厅,苡筑得一个个奉茶。
第一杯茶奉公公屈震乾。屈震乾面貌慈蔼,温文谦冲,他年轻时候一定是个不折不扣的美男子,于今,年过六十,仍然给人一种风度翩翩的感觉。
第二杯茶奉给婆婆赵文娟。赵文娟对苡筑笑了笑,地是相貌端庄,看上去十分恬静娴淑的女人。
接过瓷碗,她转过头问了声:“长风还没起来?”
“不晓得,叫梅姑去看看。”大少女乃女乃巫秀霞忙起身回话。
“算了,不要叫他,让他多睡一会。”赵文娟道:“昨天又回来晚了?”带着责备的口气”
“昨天倒早,不过我听见他咳嗽,大概没睡好。”
说着曹操曹操就到:一辆包车从走廊拉进来,停在院子里。
屈震乾和赵文娟同时把目光扫向大媳妇,害秀霞心虚地低垂着头。,“我当他还没起床呢,这时候才回来。”文娟显然对这大儿子的行为很不高兴。
苡筑不明就里,跟着大伙往外头张望,屈长风正好跨下黄包车,一手提着袍角,陡见满满一屋子人,登时一愕。
“爹……娘……”边行躬作揖,边尴尬地搔着后脑勺,疾步走进屋里。“我……是——”
“坐下。”屈震乾低喝着,若非今儿日子特殊,他包准会破口大骂,说不定还赏几个耳聒子给他。
大厅内一下子寂静无声。苡筑被夏妈扯了扯袖摆,才知又该她上场了。
第三杯茶奉给这位在外胡天黑地、匆忙归营的屈家大少爷。屈长风和屈扶风长得颇像,一样浓眉浓眼,五官冷峻起棱。但屈扶风身上有扶遗世独立的飘逸,以及某种难以描述的沧桑感;而他这位兄长则……苡筑连多看他一眼的兴趣都没有。
第四杯茶奉给巫秀霞。她生就尖嘴利眼,配上一张刀削也似的精明的脸,再因不苟言笑的表情,冷漠得几乎拒人于千里之外。
苡筑背脊机伶伶地一阵凉意,赶紧奉完最后一杯荼,待要旋身退向一旁,忽尔发现婆婆坐着的太师椅后边,站着一名笑吟吟的女孩,一对清澄如水的眸子温柔的凝睇着她。这女孩面貌姣好,眉目如画。看来纯真又雅致,像一尊精雕细琢的艺术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