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无目的地兜了整个大台北,他把车子开往苏旭的公寓楼下。找老朋友大醉一场,应该可以减缓些许伤痛吧。
铁门推开,屋里仅有的两个男人见是他,各自大吃一惊。
“你……有事?”赵赋文笑得尤其不自在。
“没事就不能来吗?”这又不是你家。孟磊阴郁地朝苏旭微一颔首。“他都告诉你了吧?”
苏旭尴尬地耸耸肩。“说是说了,但还是很不能适应,你居然就是孟磊。”难怪那天在马路上,他会一脸忿忿地说,他还欠他三掌。
斑中时,苏旭是全班个儿最高的,足高过孟磊半个头还要多,然,才几年不见,他居然窜出了十几二十公分,身量比他岸伟。现在若干起架来,日渐发福的苏旭铁定不是他的对手。
“样子虽变心没变,还是恨你恨得牙痒痒。”他抓过餐桌上还剩三分之一瓶的威士忌,仰首饮掉一大半。然后无精打采的歪在沙发上,用失焦和空洞的眼盯住天花板。
苏旭和赵赋文互望了一眼,才呐呐的说:“怎么,和殷虹闹翻啦?”
“她走了,跟你一样,她没法接受全新出击的孟磊。”他这才注意到他们两个怪怪的。“我说殷虹跑掉了,你们怎么一点不紧张?”这两个“司马昭”的心,他不是不知道,即使时过境迁,殷虹在他们心中仍占着极重要的分量。
不错,这种反应完全不合常理。除了他二妈,难不成还有人在背地里搞鬼。
“紧张啊,可是!殷虹那人的个性你也晓得,一旦她蓄意躲起来,谁也找不到她。”赵赋文为自己不该有的镇定做出自认合理的解释。
孟磊抿嘴浅笑地点点头。有鬼!是谁告诉你殷虹躲起来着?
“是嘛!殷虹那倔脾气你也晓得。国外那么大,上哪去找她?
嗯哼!有眉目了。这两个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家伙玩起心机来,真是百疏一密,马脚尽露。
孟磊不动声色地瞅着他俩。“既然你们都这么说了,那我就放弃啦!反正漂亮女人多的是,凭我孟磊的本事十个八个都不成问题。”
“你说的是真的?”苏旭禁不住一脸窃喜。右是孟磊愿意退出战局,那么他获胜的机率就大大增加了。
倒是赵赋文没啥反应。横竖他已早早被判出局了,前些天和玫珍大吵一架,窝到这儿以为能暂避风雨,谁知道几杯黄汤下肚,他把八百年前的鸟事一股脑全招了出来,让苏旭平白逮住机会,胁迫他共同设计从中作梗,制造孟磊和殷虹之间的矛盾,好让他渔翁得利。
追不到殷虹是他活该倒楣,怨不得谁;但娶未婚怀孕的玫珍则完全出于赎罪的心情。那年,他在孟磊车上动手脚,纯粹只是想出口怨气,教训他一顿,绝没想到会酿成那么严重的后果。
他原以为孟磊就算不死也恐将半身不遂,所以当玫珍吞吞吐吐的告诉他,她怀了孟磊的孩子时,他想也不想的便要求做她月复中孩子的父亲。他有责任,也有义务这么做不是吗?
只是,生命中的事和他想像的完全不一样。他娶了玫珍,照顾了她八年,把大好的青春浪掷在一份永难偿还的罪过上。在这之前,生活虽不尽如意,内心虽不踏实,但他尚能以“从容就义”的借口安慰自已。作梦也没想到,孟磊非但没死,而且“完好无恙”的回到他面前。上帝不该一次又一次的惩罚他,一个青涩少年犯下的无心之过,难道必须用一辈子的幸福来弥补吗?
孟磊的出现,苏旭的胁迫,宛似一群侵入伤口的病毒,令他末愈的旧创在瞬间又红肿化脓,苦不堪言。
“骗你有钱赚吗?”孟磊淡然地扬起嘴角。“也许她跟你在一起还更适合。一个慧黠狡诈,一个憨厚老实,有点像黄蓉跟郭靖。”
“他才不像郭靖。”赵赋文瞪了眼苏旭,满脸不屑。“他是韦小宝,满口仁义道德,做的尽是男盗女”
“喂!你欠揍是不是?”苏旭仗着人高马大,一掌把他推到墙角。“下回跟你老婆吵架,不要再没种地躲到我这儿鬼哭神号的。”
“走就走,谁稀罕!”赵赋文拎起手提袋,真的拂袖而去。
“喂!”苏旭拉不下脸留他,对着门口大骂!“妈的,蛮牛一个,火气说上就“蛮牛总比阴险小人好。”算他瞎了眼交到这种朋友。走到楼梯口,他突然觉得不该把孟磊一个人留在那,苏旭为了得到殷虹,不晓得又会要什么手段坑害孟磊。
转念又想,孟磊一向是他们几个死党里最聪明睿智的一个,经过这许多年的碎炼,应该不再那么容易吃亏上当才是。算了吧,他自己的烦恼已经够多了,各自的路,就留给各人去走,谁能给谁永远不变的关爱和依靠!闲晃在车水马龙的街道上,他的心一下子仓皇起来。雨越下越大,他却浑然不觉。上哪儿去?回家?到公司?还是……他发现他的梦死了,心也死了,只是一个徒具呼吸功能的木乃伊而已。
“男人都是这样,钓上了鱼就不喂饵,有了新人就忘旧人,假如你当初嫁的是你心爱的人,作牛作马也心甘情愿。否则啊……”隔壁的张太太得知赵赋文离家多日还不见回转,有空没空就绕过来找玫珍讲些五四三的。“做女人心要宽也要细。从前,我那死鬼也一天到晚背着我搞七拈三,好在我警觉够,他搞一个我捉一个,结果呢?现在还不是乖乖的……”
玫珍听得不耐烦之际,忽然房里传出呼叫器的声音。她说了声对不住,赶紧请走口若悬河的张太太,冲进房里,在赵赋文的夹克口袋中找到哔声直响的小东西。
一定是他又忘了。记下上头的电话号码,她想赵赋文几天没回来,说不定有什么要紧的事,于是帮他打了电话给对方。那边是留言答录机,透过听筒传来的声音似曾相识:“喂!是我,等你一整天不见,到远东超市买点东西,八点左右会回来。等我喔!Bye!”爹声爹气的,像在对男朋友撒娇一样。
玫珍重新再拨一次,这回,她听出来了,是邱秀娟的声音。
没想到会是她,前年她离婚时,到家里来住了两个多月,玫珍还曾经因为赵赋文态度过于冷淡,责备他不念旧情,没有同学爱。而今,他们却……她居然成为他外遇的对象?!纵使早知他另外有了女人,玫珍仍感到有些难过,有些震惊。她不断提醒自己!你,没有权利发火,更没有权利嫉妒。
是她欠赵赋文的。这个声音在她进入赵家后,便逐次强烈地盘据心头。生下女儿采采直至今日,她的人生债务非但没有减轻,甚且越来越沉重。她惊觉,她不但亏欠赵赋文,更是对不起孩子。温顺的她,起初只一厢情愿地当个无可挑剔的妻子,忘掉尊严,忘掉憧憬,忘掉往昔的点点滴滴,像蜡烛,默默点燃自己,照亮他们。
但她表现得越柔顺越想还他,赵赋文就越痛苦越怕见到她。
早几年,在青春的驱动下,的滋味总让人难以抗拒,他念完专科,当了兵之后,也还曾经有过一段甜蜜恩爱的时光。后来,他不知怎么的,一碰触到她的身体就像触电一样,马上缩回手。好像孟磊的病况逐次好转,横互在他们之间的阴影却忽尔变大。即便他已离台赴美就医,他的魂魄依然充斥在他们的房里,搅扰他们。
她不应该骗他孩子是孟磊的,她的生命是一步踩错步步皆错,终至回不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