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体版登入注册
夜间

霜河(下) 第6页

作者:黄昏

她走到深红色的矮几前,浏览着再熟悉不过的小玩意儿,一支苍黄的短笛端上系着她亲手编就的如意结,一对玉陀螺,大的洁白如雪、小的青翠似叶,镇在琥珀球里四季不败的朦胧野菊……书案上的文房四宝、磁石八卦、木片历表整整齐齐排放,一如她平日喜爱洁净的习惯。

转头,目光落在床前屏风上,雪白的丝面无瑕无垢,再一看茶几上搁置的胭脂盒和眉笔,她什么都明白了。

这一点一滴,都是过往记忆。

屠征不说,却急于在讨好她。

“你仿照钦天府布置这里,花了多少心思?”

他不答反问:“喜欢吗?”

“昨日种种昨日死,再怎么像,也只是假的!”她袖一拂,胭脂眉笔扫到了屏风上后摔落在他脚边,雪白的丝上留下斑斑粉迹,犹如血痕。

轻轻掸去沾上衣的胭脂粉末,他并不生气,只是道:“收复北天用了三个月,月重天的墓迁至王侯陵园花去两月,布置这里——只费了十天工夫,若不是钦天府中花草书册、木质物品都已烧毁,所耗时日还会更短。”

她瞪着他:“你以为这样我就会感激涕零?”

“我不要你感激,只要你高兴。”

她笑得惨淡,死了丈夫、又被厌恶之人软禁,她还能高兴得起来真是天下奇闻了。

“你自己已道昨日种种昨日死,一切伤心之事亦是昨日,何必再想?”

“你屠宫主怎么会明白‘伤心’是什么。”若是什么都能不想,人间也不会有这么多苦痛。

他笑道:“你又不是我,怎么知道我没有伤心过?”与其沉湎于伤心,还不如安定心神找对症之药,“伤心伤身,你舍得伤你自己,我却舍不得伤你呀!”

“强人所难就是你不伤人的作为?”

“破例将戈石城的骨灰归还,难道是伤你的心?”他望向四周道,“安居于此处,免去你奔波劳累之苦,山水又可涤心怡情,对于养胎是有益而无害。况且,在你的孩儿生下之后,你舍得让他过乱世中三餐不济、朝不保夕的日子?’”

她拥住了怀里的灵位骨灰,就如拥着丈夫在寻求安定:“乱世中有如此多人照旧奔走忙碌,他们能受苦存活,我跟我的孩儿自然也能。”

他大笑,嘲弄:“肩不能担,手不能挑,你就算吃得了苦也未必能存活,世道之乱不是你想象的那么简单,你过往所见流民之灾,只是乱的小小一面。入了世,你要靠什么谋生?以你的容貌,你以什么能耐杜绝他人觊觎?”

“是,我没有能耐,所以宫主别有居心,我也无可奈何。”她的声音沉哑,心中因他的嘲笑而刺痛。

他缓下了笑,凝视着她,道:“我有何居心,从未假装过,只是你月向晚从来不愿来看清我屠征是怎样的人。”

她微掀唇角,淡粉勾成曲扭:“宫主的为人,自有事实在说,用不着我来看清楚。”

“是啊,事实在便好,管他人作何想?”他又笑了笑,她因低着头,未见他眼中隐约的悒郁,“不管怎样,你是不能离开紫微垣宫了,所以你也无从比较起——出了宫,还会不会有人比我待你更好!”

第三章

与屠征的示好抗争不是难事,只要月向晚对他视若无睹,他的耐心一告罄便会拂袖而去,然后她便会有几日的清静安心。

在无人敢笑闹生事的小洞天打发日子也不是难事,无聊之间写画吹笛,累了便小睡,消极地将日子挨过一天又一天。

只有肚里的孩子才是她的“最难”。

她不知道她的娘亲怀她的时候是否也有这样的辛苦。

一夜睡睡醒醒,天将明时才刚泛进渐沉定的气息,她又在难受中挣扎醒来。

门外等候的婢女还未来得及捧着温水进来,便听到房中的呕吐声。

再一折腾,回神时天已大亮,她病怏怏地靠着水盆,水波中有她破碎憔悴的脸。

“你们别忙了。”她阻止婢女端上餐点,“退回去!”

那种气味让她还想再吐。

“这些都是清淡小点,一点儿也不油腻的。”

“我不想吃。”

“夫人昨日便没有吃下什么东西,现在多少还是吃点吧,不然宫主会怪罪下来的。”

她折着布巾去擦拭戈石城的灵位,婢女忙道:“夫人,我来吧。”

“别碰他。”

婢女吓得缩手,不小心将灵位带到了地上,发出“砰”的一声。

月向晚拾起,抬头冷眼看她。

“夫人——”婢女讷讷。

“出去吧。”她淡淡道,“把饭菜也撤掉。”

婢女不敢再不从,领着姐妹退出房门,只听背后关门上闩声和月向晚抛来的一句话:“我不是你们的夫人,我丈夫姓戈。”

“真难伺候。”婢女们嘀咕着,忽见前方人影来,赶紧噤声。

“宫主!”

屠征掀了掀盘中瓷盖,未动分毫的汤点仍旧烫热,他的目光投向房门。

“你们下去。”接过婢女手中托盘。

他走到房门口,不轻不重地叩了叩。

“开门。”

房中无声无息。

他皱眉,本想一脚踹开门,忽然看到敞开的窗,于是轻轻在廊栏上一按,只手托着盘子,从窗口跃了进去。

窗后正要收关的手缩了回去,月向晚微踉跄地避开了他的来势。

“想关窗不让我进来,嗯?”他眉开眼笑。

她盯着他:“你进来做什么?”几日的安静又要被破坏掉了。

他将未溅出一滴水的盘搁下:“这几日出宫不在,我都不知道你念着我已经到茶不思、饭不想的地步。”

她不理会他,转身对着戈石城的灵位发怔。

“思念够了没有?”他在身后道,“思念够了就来把汤喝下。你光凭想就可以活,你月复中的孩儿可挨不了饿!”

她的手下意识放在凸起的小肮上,他这句话已入了她的心。关于对他的反抗与月复中的骨肉,她只能找到妥协的平衡点。

他挽起一袖,替她盛了一小碗汤。

然而三丝鱼翅的气味一传出,她便捂着嘴,冲向水盆不住吧呕起来。可肚中早已空空,哪还有什么东西可以吐?

半晌,她喘息按着胸口,才觉得月复间的翻腾止下了些。眼角出现一方洁白的湿帕,转过头便对上了屠征淡淡带笑的脸。

“擦一擦吧。”他道,伸过另一只手想拂开她垂落在盆中的长发,却因她防备的目光而定在半空。

她不领情地直起身,以袖就嘴擦拭。

他不以为意地随手搁下巾帕:“很难过吧?”啧,女人怀孕就是麻烦。

她低头要绕开他。

他自怀中掏出一只巴掌大的盒子,薄薄木片上散发着幽幽梅香,吸入心脾,周身都漫开清新。

“走开。”她瞪着他拦着的手臂。

“把里面的药丸含在嘴中,你就会好一点。”

“我不稀罕。”她一手挥掉了递到眼前的东西。

他眼疾,一脚将快要落地摔坏的盒子踢回到手中:“我知道你不稀罕,可是再怎么讨厌我,也别跟自己的身子过不去。”‘

他捉起她的手,将盒子塞过去:“我辛苦寻来的药,不是拿来糟蹋用的。”

她任凭盒子由她手中滑落在地上,抬头道:“那是你的事,你的东西——我不要。”

他耐着性子,笑道:“这么些年,北天公主任性的脾气倒还是很足哪。听闻月重天将你从小当成王子来养,养出的性子真是不讨人喜欢。你想惹我生气赶我,我偏就不走。”竟在桌旁坐了下来,自顾自地舀了碗汤喝起来。

三言两语缓和了气氛,她的挣扎倒成了跟他闹脾气似的。

她冷淡地转回屏风后去,眼不见为净。

上一页 回目录 下一页

单击键盘左右键(← →)可以上下翻页

加入书签|返回书页|返回首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