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淡淡地应一声,赫廉腾举步随小厮往内院走,而身后一群显然已是红袖招常客的同僚,早已一哄而散,抢入后院。
呿!若他们在战场上有现在的一半勇猛,皇上也不必为边防守将的人选而操心了。赫廉腾讽刺地挑起眼角。
不久,小厮停在一扇青绿色的门前,“王爷,请。”
推开门,他恭请赫廉腾进门。
以青绿色为主调的房间并不宽敞,与红袖招前厅的名贵格调不同,这里的家具都是便宜耐用的桧木制品,粗瓷的茶具冒着热气。
一个早已坐在桌旁的男子站起身迎赫廉腾进房,儒雅俊美的面上净是笑意,他挥退了门口恭立的小厮,顺手将门带上后,请赫廉腾坐下。
“王爷,您总算来了,宣瑾还以为今晚又要独酌到天明呢!”说着,他递给赫廉腾一杯茶,澄绿的茶水上浮着舒展的毛叶尖,茶香四溢,正是宫中难得的上品。
“果然是好茶。”赫廉腾接过杯子轻啜,感觉到舌尖的香气滑下喉头,轻赞一声,他放下杯子,看着宣瑾的眼中精光渐显,“到底是什么大事?皇上竟然派了你来做说客,还特地选在这种地方,这太让我赫廉腾受宠若惊了。”
说笑的口气里含着谨慎的防备,赫廉腾盯着宣瑾的温儒笑脸,感觉自己就要被推向不可抗拒的方向。
早该在拆开密旨的那一刻便醒悟的,皇上从不拿小事来做文章,而不肯当面命令却要四府贝勒中最擅长说服人的宣瑾代劳,这代表的结果只有一个--这次任务会让他厌恶且痛恨。
“王爷正值新婚,本来不该打扰您的,可惜京城中官吏虽多,能让皇上信任的却太少,尤其能像王爷这样忠心护主的就更是不用说了,皇上有事便想到王爷,自是无可厚非。
再说,王爷一向驻守边关,与京城中各派官吏也少打交道,办起事来自然就比我们这些动辄牵进亲戚关系的贝勒们要方便许多,王爷就不要怪我们将责任推到您身上去了。”宣瑾诚恳地说着,对赫廉腾戒备的眼神视而不见。
他从怀里拿出一个精致的方盒,放在赫廉腾面前,“今日见王爷是皇上的交代,可宣瑾也正巧有东西想托王爷带给克穆亲王福晋。”
“给竹儿的?”赫廉腾狐疑地打开盒子,一副小巧的金箔画盛在盒中,十分漂亮,“这是纪龄学的《春水图》。”
“是,宣瑾向来视颐竹格格如妹,也算看着她长大,今日先不提公事,宣瑾倒有一事须提醒王爷,请王爷不要怪罪颐竹格格才好。”
“你说便是。”赫廉腾被宣瑾少见的凝色吸引住心神,黑眸关注地眯起,因为颐竹而凝起的神情,尽入宣瑾眼底。
“颐竹格格嫁到克穆亲王府也有月余,相信王爷早已发现格格汉学的造诣,听说王爷还曾向太学府要过纪夫子的教案,恕宣瑾斗胆猜测,王爷是关心颐竹,才有此动作。”
赫廉腾不置可否地点了一下头。颐竹对汉学的痴迷,他是因见到她的陪嫁品中居然有三箱汉书字画才发现的,而在无意中又探知颐竹对江南才子纪龄学的才学仰慕,却不得入太学听课一事耿耿于怀后,他顺便叫人去太学府要纪龄学的教案,好让自己看看这几年来颇负盛名的才子能耐,却又被颐竹欣喜地收为已有。
可这些都是克穆亲王府中的私事,宣瑾又如何得知?微扬眉,赫廉腾不悦地开口:“宣瑾贝勒的消息倒是灵通。”
“王爷说笑了,实在是王爷的举动让颐竹格格太过感动,又欣喜地忍不住版诉好友,才被宣瑾探知。宣瑾受颐祯贝子之托,要好好照看颐竹格格,如今自是可以卸任,倒要王爷多费心了。”宣瑾不急不慢地开口解释,看清赫廉腾眼中渐消的疑虑。
“我倒忘了,昶璨格格是你的表妹。”
“正是。王爷既然知道昶璨与颐竹的关系,那宣瑾也不再兜圈子了,宣瑾要告诉王爷的是颐竹格格一个不太安全的爱好。”
“不太安全的爱好?宣瑾贝勒,恕赫廉腾驽钝,请明言。”
“颐竹格格受颐祯贝子的影响,喜欢汉学、收集名人字画,尤其是有气节的前朝文人,她不惜重金地购得这些字画,而且视若珍宝。可是王爷,您也清楚,前朝有气节的文人中,多是誓死反清的乱党,若她在私下偷偷收集还好,可颐竹她为了自己的喜好,往往难顾身份,京城这种地方可不比边关,若被人发现告发,王爷,我怕咱们谁也保不住她。”
宣瑾一口气说完,微叹口气,温文的脸上净是担心。他皱着眉头看向赫廉腾,不好意思地承认:“我与颐祯都试过劝她,可她的性子……颐祯特托我向王爷请罪,他经不起颐竹的请求,将颐竹收藏的禁画字书收在嫁妆之中,请王爷恕罪。”
“颐祯贝子爱妹心切,我自然不会怪他。但宣瑾贝勒受皇命邀赫廉腾前来,该不会只为提醒本王注意竹儿的爱好吧?”
颐竹只是爱好汉学,又不是心存反逆之心,他便由着她,他就不信有人敢搜克穆亲王府,而宣瑾与颐祯也肯定是因为知道这点,才放心地将违禁字画送入他府中的。
他只是奇怪,婚礼前后,这两人都一声不吭,怎么今日反覆强调颐竹的爱好,他心中一凉,口气也不禁严厉起来,“宣瑾贝勒还是不要再兜圈子了,请尽言圣命,也好让赫廉腾早作准备。”
“王爷既然已察觉,宣瑾便直言。”宣瑾拿起桌上的瓷杯,暍干了清茶,才开口道:“王爷应还记得太学街上为颐竹解围的事,那时颐竹一身男子打扮,我猜到她又去南区搜罗禁书,怕别人知道,所以想送她回府代为遮掩,岂知她先遇上王爷,不但无事,而且结了门让其他格格们欣羡的婚事。”
赫廉腾点头。
“那一天颐竹又买了一幅字画,是顾炎武手书的岳将军诗《满江红》。这两个人都是气节高超的不凡之人,颐竹对这画自然喜爱有加。”
原来那天他帮她拿的卷轴是幅禁字,难怪她一见颐潘便将之交给他保管,只是……她难道不怕他打开来看吗?这样随便地相信个路人,颐竹太不小心了。
赫廉腾又凝起眉,斜瞥向宣瑾,“那幅字有什么问题吗?”
“字本身无非是犯了禁规倒没什么要紧的,可是这字的出处就很有问题了。”宣瑾从座下拉出一个暗阁,从中拣出一个密封的火漆信函递给赫廉腾。“那幅字本是顾炎武送给琉求郑家做明志礼物的东西,一直由郑家人保管。琉求被王爷与水军攻破后,郑家二公子郑克塽投诚,本想将此物上缴朝廷,表示与反清乱党一刀两断,可上呈前夜,字却突然失踪,而且有一张示威的血书,便是王爷正看着的这一张。”
“卖祖求荣,不得好死。”赫廉腾看着手中的血书,开始了解事态的严重,“查出到底是谁留下此血书的吗?”
“是复明社社主郭敦文的手笔。”宣瑾指着血书中的“不”字,“他写‘不’字时习惯右勾,我们对比过他以往刺杀前的留条,确是同一人的手笔。”
“复明社?”赫廉腾想起自己婚庆前与皇上的对话,原来那时皇上已知道此事。“画是什么时候丢的?”
“颐竹买到画的前夜。”宣瑾对上赫廉腾吃惊的眼神,“圣上已下令彻查此事,我和颐祯力荐王爷,的确是有私心,请王爷恕罪。”